长久以来，关于晴雯被撵是不是袭人告密都存在争议。因为作者没有正面写，所以很多读者认为不一定是袭人，还有各种猜测是麝月、秋纹等等。

其实，只要细读原文就会发现，告密者可能不止一个，但花袭人肯定是很重要的一个。《红楼梦》的作者对袭人的原型很有感情，不会把她丑恶的一面写得太明显，但是他总是通过很多细节在暗示袭人的贪婪、嫉妒、自私利己、冷血无情。

关于袭人告密的几个铁证就藏在晴雯被撵后，袭人和宝玉那段精彩的对手戏中：袭人不但知道王夫人撵晴雯的原因，还提前早给晴雯收拾好了包裹行李；袭人的眼泪是假的，袭人对宝玉劝慰是谎言，只有她的笑是发自内心藏不住，停不下的。

更可怕的是就算晴雯已经被撵出去，袭人还在嫉妒晴雯，大骂“那晴雯是个什么东西”，还要争什么次序、地位呢！

袭人深知王夫人撵晴雯的原因，还提前给晴雯收拾好了铺盖卷儿

在《红楼梦》第七十七回“俏丫鬟抱屈夭风流”中，晴雯被王夫人亲自带人从宝玉屋里撵出去，宝玉伤心的大哭问：“我究竟不知晴雯犯了何等滔天大罪！”

这时候袭人是怎么回答的呢？她说：“太太只嫌他生的太好了，未免轻佻些。在太太是深知这样美人似的人必不安静，所以恨嫌她，像我们这直笨的倒好。”

看上去袭人说得很自然很随意对吧！好像晴雯被撵走的罪名人尽皆知一样。其实并没有！晴雯回来之后就病倒了，还天天哭，宝玉问她，她总是不肯说，宝玉未必没有跟别人打听，但没有一个人告诉他。

当时晴雯被王夫人骂这件事，发生在凤姐的屋里，也就是凤姐、王夫人、王善保家的，加上几个小丫鬟这么几个人。这几个人中王善保家的和小丫鬟都可能多嘴散布这件事，所以才有“本处有人和园中不睦的，也就随机趁便下了些话。王夫人皆记在心中。”

晴雯人缘不好，大家落井下石很正常，袭人的人缘好，听说了这件事也是很正常的。但是请注意“本处有人和园中不睦地”中这个“本处有人”是指宝玉屋里的丫鬟，宝玉屋里是有人知道这件事的，为啥宝玉打听不出来？要么是这个人不肯说，要么是袭人这个大丫鬟不让说。

更不正常的是，袭人竟然特别了解王夫人“恨嫌”晴雯的原因，是因为“太太是深知这样美人似的人必不安静”。这就是作者在通过暗笔告诉我们：在晴雯被撵走之前，袭人和王夫人之间肯定有一次很深入的谈话。

可见“本处有人”指的就是花袭人，袭人自己也对宝玉说：“不过太太偶然信了人的诽言，一时气头上如此罢了。”袭人怎么知道有人在王夫人面前诽谤晴雯的呢？她为什么不能在晴雯被撵之前告诉宝玉呢？当然是怕宝玉去跟贾母求情了。

还记得袭人当初攀附王夫人的时候吗？靠的就是建议宝玉避嫌男女之事！一防林黛玉，二防屋里的漂亮丫鬟。当时王夫人是和袭人做了交易的。

（王夫人对袭人）说：“……你今既说了这样的话，我就把他交给你了，好歹留心，保全了他，就是保全了我。我自然不辜负你。”

可以说袭人就是靠给王夫人在宝玉身边当眼线，换取了将来做姨娘的承诺。她效忠的主子就变成了王夫人，她的主要工作就是看着宝玉身边的狐狸精出没，及时汇报。

晴雯的事情并不是袭人首告的，而是王善保家的，那就是袭人的失职了。王夫人责怪袭人了吗？并没有！

她在宝玉屋里抄检完毕之后对袭人等说：“你们小心！往后再有一点份外之事，我一概不饶。”意思就是这次表现不错，先放过你们哟！

可见王夫人其实对宝玉屋里的所有丫鬟都很熟悉，不仅知道谁不安分，还知道谁安分。另外，她也不是真的不认识晴雯。

她之所以装作不认识，就是当众打马虎眼，不想给贾母面子了。她自己后来跟贾母汇报的时候，才亲口承认自己早知道晴雯是贾母给宝玉择定的未来小妾。

王夫人笑道：“老太太挑中的人原不错，……况且有本事的人，未免就有些调歪，老太太还有什么不曾经历过的？三年前我也就留心这件事，先只取中了他。我留心看了去，他色色比人强，只是不大沉重……

王夫人其实早就注意到晴雯了，包括那一次她看见晴雯在大观园叉着腰骂小丫鬟，也都一笔一笔的记在心里。

袭人自然也知道王夫人是深知晴雯的。只不过是以前碍于贾母的面子，才没有动晴雯而已。

如今她既然承担了给王夫人监视宝玉的任务，如果没有提前把晴雯的所作所为汇报给王夫人，王夫人会放过她吗？很显然不可能！更别提以后还有啥的姨娘地位了。

王夫人会严厉责备袭人：我就让你看着宝玉身边的狐狸精！你自己没点数吗？连晴雯都不汇报，我养着你干什么吃的？

所以，不单是晴雯，连芳官和四儿与宝玉的秘事也都是袭人告密的。袭人必须这么做，也只有这么做，才是她忠于王夫人的表现。作为一个出色的眼线，必须要做到主子知道的你要如实汇报，更要把主子不知道的也都汇报出来。

王夫人骂了晴雯之后，还这样装模做样的说了几句，还在那装的好像自己啥都不知道一样。

这里王夫人向凤姐等自怨道：“这几年我越发精神短了，照顾不到。这样妖精似的东西竟没看见。只怕这样的还有，明日倒得查查。”

结果隔了没几天，她就在宝玉屋里这样说：“打谅我隔得远，都不知道呢。可知道我身子虽不大来，我的心耳神意时时都在这里。难道我通共一个宝玉，就白放心凭你们勾引坏了不成！”这不是自己打脸吗？

可见花袭人就是王夫人在宝玉身边的心耳神意。她深知王夫人嫌恨晴雯，因为很多事儿就是她亲自给上的眼药。她还知道王夫人这次要对晴雯痛下杀手，所以她在晴雯被撵之前，已经把晴雯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袭人听了，笑道：“你太把我们看得又小器又没人心了。这话还等你说，我才已将他素日所有的衣裳以至各什各物总打点下了，都放在那里。

只要看书就会发现，袭人根本没时间帮晴雯收拾东西。

因为宝玉从外面跑回来的时候，王夫人才刚来宝玉屋里，正命人把晴雯拖出去，然后又“从袭人起以至于极小作粗活的小丫头们，个个亲自看了一遍。”发落了四儿和芳官，又抄走了宝玉屋里很多东西。

宝玉送王夫人到沁芳亭就回来了，沁芳亭就在宝玉的院子门口不远处，来回也就几分钟时间。而宝玉回来的时候，看见袭人正在那里垂泪。

换句话说：袭人是提前就得了准信儿，在王夫人来撵晴雯之前，已经忙不迭地给打包好了。可见袭人简直巴不得晴雯赶紧卷包走人，吃相实在太过难看了。

晴雯被撵，袭人假哭真笑，拿宝玉当傻孩子哄骗，可惜宝玉已经不吃这一套了

晴雯被撵走了，一同撵走的还有四儿和芳官。明明大家都是同事一场，姐姐妹妹很亲热的样子，但是袭人根本没把四儿和芳官当盘菜，只是害怕宝玉放不下晴雯。

袭人知他心内别的还犹可，独有晴雯是头一件大事，乃推他劝道：“哭也不中用了。你起来我告诉你，晴雯已经好了，她这一家去，倒心净养几天。你果然舍不得她，等太太气消了，你再求老太太，慢慢的叫进来也不难。”

袭人很聪明，在丫鬟队伍里双商都不低。但是她的致命缺点就是跟个妈一样，总是把宝玉当个小孩儿，还是个傻孩子！

书中写得很明白，晴雯被撵出的时候是这样的：“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恹恹弱息，如今现从炕上拉了下来，蓬头垢面，两个女人才架起来去了。”也就是说，晴雯已经绝食四五天了，加上生病，已经气息微弱，不能走路了。

袭人却说什么“晴雯已经好了”，这么明显的大谎话，她真把宝玉当三岁小孩来哄骗了。可是宝玉已经十七八岁了，他虽然不愿意去搞仕途经济，但并不代表他傻啊！

相反的，宝玉真的很聪明，也挺有心眼的，他对于家族中的龃龉龌龊，对于自己屋里丫鬟们的明争暗斗都知道。

宝玉听说王夫人来，就知道晴雯恐怕保不住，这说明虽然大家都瞒着他，但他早有预感。而他送走王夫人之后，非常清楚那个内奸就在自己身边，他还知道内奸就是花袭人，并且对袭人为啥要撵走晴雯、芳官、四儿的原因也一清二楚。

所以他看见袭人假惺惺地在那里哭，理都不理她，直接自己也回来哭。

袭人又上来编那么明显的谎话哄他，宝玉一气之下就把矛头对准了袭人，问得非常诛心：“怎么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单不挑出你和麝月秋纹来？”然后宝玉还放了大招，他跟逐一分析出了晴雯、四儿、芳官被排挤撵走的原因。

宝玉笑道：“你是头一个出了名的至善至贤之人，他两个又是你陶冶教育的，焉得还有孟浪该罚之处！只是芳官尚小，过于伶俐些，未免倚强压倒了人，惹人厌。四儿是我误了他，还是那年我和你拌嘴的那日起，叫上来作些细活，未免夺占了地位，故有今日……只是晴雯也是和你一样，从小儿在老太太屋里过来的，虽然她生得比人强，也没甚妨碍去处。就是他的性情爽利，口角锋芒些，究竟也不曾得罪你们。”

宝玉这话其实就等于是对袭人说：我什么都知道，我并不傻！告密的就是你们几个，尤其是你！

很多读者喜欢站在自己的角度看，总觉得没有确切证据，但是如果我们站在宝玉的角度去看就很容易理解这番话的杀伤力有多强。

宝玉比任何人都清楚，哪个丫鬟是真正勾引过他的狐狸精！因为他和谁云雨过他自己最有数了。头一个就是花袭人，然后麝月、碧痕，秋纹也未必干净，这些都是花袭人拿下马来，陶冶教育的同伴。

偏偏这些真正的狐狸精都安全，晴雯、芳官、四儿这三个冰清玉洁的俏丫鬟却被王夫人当成“狐狸精”撵出去。在宝玉看来是谁告的密，简直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只有先冤枉了别人是狐狸精，才能显出自己是老实本分、粗粗笨笨的好奴才。典型的就是恶人先告状的套路么！

所以，袭人听了宝玉这一番话：“细揣此话，好似宝玉有疑他之意，竟不好再劝”，如果袭人真是冤枉的，直接否认就好嘛！还用细揣？光明正大的赌咒发誓就像鸳鸯一样说：“这不是天地鬼神、日头月亮照着！嗓子里头长疔！”“谁去告密天打五雷轰！”

宝玉最吃这一套了，袭人那么了解宝玉，怎么偏偏不用这种方式洗脱嫌疑呢？因为她不敢，心里有鬼，害怕应验。

但是，报应暂时到不了眼前，晴雯被撵走，虽然宝玉在哭，袭人却笑得合不拢嘴了。我数了一下，袭人在和宝玉这一段对手戏中一共说了十句话，却笑了六次，基本上就是不笑不说话，一说话就忍不住想要笑，内心喜悦得意的洪荒之力简直压制不住了。

就连第二天早上，宝玉做梦醒来哭着说：晴雯死了！袭人听了也是笑得比谁都开心，真是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却见宝玉哭了，说道：“晴雯死了。”袭人笑道：“这是哪里的话！你就知道胡闹，被人听着什么意思。”

晴雯已经走了，袭人还在嫉妒她，听宝玉抬举晴雯气的不顾一切争夺地位次序

晴雯被撵走了，一身重病，必死无疑，还背负着本该属于花袭人的“狐狸精”恶名。

花袭人自认为彻底安全了，既拔掉了眼中钉、肉中刺，还一下子去了三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笑得合不拢嘴，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被晴雯压制了这么多年，她觉得自己总算翻身了。

可是她没想到晴雯在宝玉心里那么重要，宝玉因为晴雯痛苦不止，不但怀疑她嫉妒告密，还对她进行了灵魂拷问。袭人心里很不爽，更让她接受不了的是，宝玉把晴雯比做院子里的海棠花，又比作诸葛亮、岳飞、杨玉环、王昭君等历史名人，个个不是重臣良将，就是贵妃王妃。

这说明啥呢？说明贾宝玉打心眼里就没把晴雯当奴才丫头看待！在宝玉心里晴雯和黛玉、湘云、探春这些主子小姐没什么区别，都是很尊贵的人品。

袭人作为一个奴性很重的人，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不顾一切的人，她根本受不了这个刺激。原来她拼了老命去争取的当主子的争荣夸耀，宝玉的尊重和爱，人家晴雯早就得到了。

虽然被撵走、被泼脏水的是晴雯，但是小丑却是花袭人，她付出了一切，贞洁、尊重、忠诚，到头来在宝玉眼里都不值一提了，她就是个见利忘义的叛徒。

所以，袭人当场就炸了，她明确跟宝玉表示她：“那晴雯是个什么东西”“她纵好，也灭不过我的次序去。”

这就是积怨已久又被点燃的炸药桶啊！这也是花袭人这个温柔和顺的女子，在书中仅有的一次情感外露，表达激烈的描写，要不是真的气急了，她不会在宝玉还在伤心哭泣的时候说这种话。

这哪里还是什么至贤至善的人，简直冷血无情不讲人性。别说她平时还和晴雯维持表面和睦，走路还要拉拉小手什么的，就是个关系很差的同事，也不至于这样落井下石吧！

作者也在通过这个细节，疯狂暗示：袭人就是跟王夫人告密的人！

此刻的花袭人就是在表达自己的嫉妒，她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就算晴雯走了，依然可以让花袭人嫉妒得失去理智，妒火中烧，让她忍不住要在宝玉还在怀疑她告密的时候，还在争什么地位和次序。

这不就正好应了上面宝玉分析的晴雯等被撵出去的原因么：“未免夺占了地位”！梦想着当姨娘争荣夸耀的花袭人，她就是宝玉身边最在乎地位的人！不过可惜，作者在又副册中还是把她排在了晴雯之后，她的确是比不上晴雯的。

宝玉一听也更明白了，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稳住袭人，防着袭人。所以他说只当晴雯三个死了，又忙握袭人的嘴不让她再说不吉利的话。

袭人属于那种给点眼光就灿烂的小人得志，一看宝玉这样，还以为自己又拿下了宝玉。

袭人听说，心下暗喜道：“若不如此，你也不能了局。”

可是真的了局了吗？哪有啊！后面作者紧接着写了“宝玉将一切人稳住，便独自得便出了后角门，央一个老婆子带他到晴雯家去瞧瞧。”

这个“一切人”当然就是指袭人等丫鬟了，宝玉从晴雯被撵后，就对袭人严加防范。他去看望晴雯，去给晴雯奔丧，写《芙蓉女儿诔》祭奠晴雯，全都瞒着袭人进行，也说了很多谎话。

就连他想问问袭人有没有派人去打听晴雯的死讯，都要刻意支开麝月和秋纹这两个袭人的亲信。带了两个小丫头躲到一块山子石后头，悄问道：“自我去了，你袭人姐姐打发人去瞧晴雯姐姐没有？”

因为宝玉实在很害怕袭人知道他还关心晴雯再去告密，王夫人本来是没有真凭实据的，一旦知道宝玉真的对晴雯这么在意，可能立刻就要弄死晴雯了。毕竟晴雯都病成这样了，还能勾引宝玉，要是好起来，那还得了？！

这也是为啥宝玉只安排袭人送财物给晴雯哥嫂，自己不能出面去管晴雯的原因。王夫人只是把晴雯撵回家去，并没有其他惩罚，一旦宝玉再表现出对晴雯的好，晴雯才是真正的必死无疑，可能还要连累她的哥嫂。

至于袭人为啥要帮宝玉给晴雯送财物铺盖，还赞助晴雯几吊钱治病。是因为她心虚，宝玉都明着要求了，袭人如果不去办好这件事，不久更坐实了她嫉恨晴雯的事情吗？

反正晴雯已经被撵出去，也活不了几天了，袭人当然要在宝玉面前做足好人的样子，以免宝玉将来恨她太深。

很多读者异想天开，认为宝玉如果有心可以包养晴雯，可以让人给晴雯请大夫等等，其实都不具备可操作性。

在当时的情况下，宝玉自身难保，他为晴雯做的越多，打脸王夫人就越狠，母亲责罚的奴婢你护着！这就是忤逆不孝啊！晴雯死的只会更快更惨！

因为宝玉没有独立的经济能力，这些事必须要托小厮男仆去办，那些人是拿王夫人贾政给的工资，怎么可能帮宝玉瞒着呢？宝玉自己是个金丝雀，而晴雯就是一只垂死挣扎的蝼蚁罢了。

至于花袭人呢！自以为撵走了晴雯就得意的露出狐狸尾巴，其实她也不过是王夫人的一只猫而已。用得着就让她叫两声拿几只老鼠，老鼠拿光了，岂会留着这么一个心机深沉的猫吃白食不成？

所以，袭人在整走晴雯的时候，也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她们鹬蚌相争，真正得利的是不声不响更精明的麝月。

南山橘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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