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警局里。

拐角处的密室传出刺耳的喊叫。

一个瘫软无力的男人躺在凳子上，警员正慢慢向他靠近。

他们拿起工具，在那个男人身上不断重复同样的动作。

每一下，抽搐的男人发出凄惨的叫声。

原来……

他们正在活生生地，掰下男人的指甲。

这让人生痛一幕，出自威尼斯影展最佳导演银狮奖。

《间谍之妻》

スパイの妻

这部日本电影的诞生，算是个误打误撞的意外。

本来是一部8集的电视剧，后来被改成影版，送到影展。

就这样拿奖了。

这是黑泽清导演首次执导的年代戏，也是主角苍井优和高桥一生的第三次合作。

简单来说，这是一部战争片，而且是反战片。

年，二战期间，日本神户。

尽管政治局势紧张，但福原里子（苍井优饰）被丈夫福原优作（高桥一生饰）保护得很好。

家里有仆人，她不用担心家务。

收入有丈夫，她也不用担心生活。

她就像个被捧在手心的宝贝——一如她在丈夫优作拍摄的剧情片里，担任的女主角。

但随着政治局势的变动，他们的生活开始慢慢发生变化。

福原优作爱好拍摄。

优作的变化，从他拍的片子里就有预示：

男女发生争执，男人举起枪，朝着女人的方向，嘭——女人倒下了。

枪，便是战争的隐喻。

客串这部影片的男人，是优作的侄子文雄，女人是优作的妻子福原里子。

片中这幕，在现实中都有所映射。

为什么要开枪？

此前，优作和文雄准备前往满洲，缘由只是去取景，拍一部电影。

文雄对前来送别的里子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打算把我拍成一个苏联间谍”

带着装备，他们急忙忙出发了。

送别后，里子回到家中，给优作的父母写信报平安。

此时，广播插播了这样一则新闻。

近卫首相，9月27日宣布：

日本、德国和意大利签署了三方协议，他们将携手构建世界新秩序

对二战历史有点了解的，或许就已经意识到了。

这三个国家是轴心国，也就是在二战中结成法西斯联盟的国家。

广播刚播完没多久，里子就收到优作传回来的电报：

我会晚回去两个星期，无需担心

就在这个节骨眼儿，发生了什么要推迟回来？

里子不得而知，但她隐隐有些担心。

两个星期后，优作终于回来了。

敏锐的里子察觉到，从满洲回来的优作和文雄，都有点异样。

先是文雄，突然决定要离开公司，说是要去写什么小说。

“我亲眼目睹了大陆上的战争，在我被征召入伍之前，我想为后代写点东西、

我要去有马的礼花旅馆，写我的第一部小说”

里子觉得很奇怪，她去问优作。

得到的答案是：

“在满洲，他的冒险精神被激发出来了”

就取景拍个戏而已，怎么就激发出了冒险精神？

不仅如此，优作也变得神神秘秘的。

回来后，话也不多，还说准备去美国。

第二天，里子被传召到警局。

一个叫日下部广子的女人被谋杀了。

死亡地点：礼花旅馆。

这不就是前面文雄要去写小说的地方么？

她曾经也在满洲待过，最近刚回日本。

奇怪的是，带她回来的人正是优作。

把她安顿在礼花旅店的，也是优作。

警方已经排除优作杀害的嫌疑，认为是文雄杀的人。

一下子这么多信息量涌入，里子慌了。

优作有外遇了？

还是他们陷入了什么危险的事情之中？

出警局后，里子马上找到文雄，询问清楚情况。

文雄不愿意说出真相，但他已经被警方监视，日后恐怕也凶多吉少。

他谨慎地拿出一份文件，交给里子。

-翻译工作已经完成了，就这么告诉叔叔

-这就是你的口信吗？

尽管文雄警告过里子不要打开，无知有时候意味着安全。

但里子出于担心，还是打开了。

眼见无法隐瞒，优作终于坦白：

他和文雄到满洲后，看到新京（今长春）熙熙攘攘，一片繁荣。

因为是日本人的身份，他们获准参观了关东军的研究实验室。

他们偶尔能从车上看到一堆堆的东西，开始以为那是农作物。

结果靠近看，都是人的手和脚。

不时还会有烟冒出来，原来是在焚烧尸体——那是瘟疫受害者的尸体。

前面提到的那个被谋杀的女人广子，其实是他们救下的其中一个人。

她其实是一名护士，也是军医的情人。

她告诉优作他们：

这场瘟疫是由关东军的生化武器造成的

军队释放了这些细菌，并在人类身上做秘密实验

军医因为想要曝光这恶行，却被杀害。

连带知情的广子也陷入危险之中。

广子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就将实验记录偷偷转交给文雄和优作。

里面详细记录了关东军如何传播瘟疫，以及大量关于用俘虏做活体实验的细节。

看似普通的一家子日常。

却是世界主义者一场普世正义的接力。

影片最令人敬佩的地方，在于——在日方不愿反思历史的大环境下，导演敢于将真实历史曝光于众。

惨无人道的实验现场，人体器官、尸堆等，令人震撼。

回想一下，文雄在那段戏中戏中，是什么角色？

苏联间谍。

至此，为什么开枪，答案显而易见——不要做战争的帮凶。

用一个间谍故事，去包装一部反战片。

但导演并没有止步于此。

回头看看，片名叫间谍之妻。

这是电影藏在间谍故事背后的难得之处——它反战，并不是纯粹地喊口号。

电影呈现一个女性的蜕变过程。

福原里子。

一开始，她像是被捧在手心的金丝雀，不谙世事。

面对丈夫的庇护，她这么说：

你总是比我更有远见，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一样

可当看到录像里日军犯下令人发指的罪行，她想法变了。

说出了那句有点视死如归的话：

如果你是间谍，那我就是间谍之妻

这个深爱着丈夫的妻子，也走上了间谍之路。

这种坚定不移的小爱，却也是改变世界的大爱。

影片好几处打光很有意思。

里子开始意识到优作对自己有隐瞒，在餐桌上，两人的第一次对峙。

光把两人打成阴阳脸。

里子决定跟优作共同完成间谍计划。

和丈夫并肩作战，一起闯出一条出路。

她觉得自己能成为一个真正间谍时的高光时刻。

除了打光，还有好几处细节，都体现她的转变。

服装。

优作和里子的家，里里外外都是洋式的装修。

包括他俩的服饰，都少有日式风格。

有一次。

优作保释了一个英国商人，作为答谢，商人送给他几批上等的布料。

里子说做和服，但优作说做洋装。

其实在这里，就已经通过了服装暗喻了优作的政治立场。

直到她看到优作拍下的那些日军罪行的录像，注意看她的眼神：

先是惊诧，后是难以置信，最后掺合了愤怒的情绪变化。

此后，她开始坚定地和优作站在同一个立场上。

她找到在警局工作的儿时伙伴，跟他讲出真相，请求帮忙。

和上次被传召穿的洋装不同，她这次特意穿了和服。

这是一种讨好的信号，更是一种掩饰自我的假象。

最后一次，医院里。

年3月，二战最大规模的空战作战行动开始了。

医院，病因是精神失常。

让她疯的，是这一身和服背后的象征：

这个国家的现实

这一次，是鱼死网破的决裂。

半夜，警笛声响起，空袭来了。

所有人都拼了命逃跑，医院。

和服早已脱下，周遭全是火灾现场，还有阵阵惨绝人寰的叫声——随着她越走越远，镜头突然一转，是里子的特写：

没有太多惶恐，反而是早已看透的失望。

这个镜头，是这部反战片带来最大的冲击之一。

没有夸张的战争场面，没有血腥的死亡镜头。

但它足够克制，显现出战争的残忍和和平的珍贵——它夺走了无数无辜的生命，毁灭了无数家庭。

里子的命运，早已写在开头那场戏中戏里。

枪响之后，没有赢家。

所有人，都是这场战争的牺牲品。

悲剧，是这场过去历史最终的结局。

但创造历史的，不也是时代洪流下的每一个人么？

不要让过去的历史，成为未来的历史。

才是战争与和平最大的警示。

编辑：邮差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