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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宫街前的雪开始消融,屋檐的水滴答滴答,砸在我的头上。
原本以为我会就着这抹太阳死去,可我还活着。
我问神明:「这是不是天命?」
神明无言。
后来,还是余朗告诉我:「阮儿,这就是天命。」
1
萧瑟寒冬,白雪簌簌,天已蒙蒙亮,可还是静得出奇。
余朗翻了个身,将我抱得更牢了些。
「君上,该起来了。」
床头烛台燃尽,徐徐地飘起一缕烟,不过一捧西风便散了。
余朗又将我往怀里按了按。
额头抵在唇畔,他的声音喃喃。
「乖,再让吾暖暖。」
让臣下们立于高堂上苦等,是余朗最擅长的事情。
我低低地笑了一声,气息正喷在余朗白皙的脖间,他喉结涌动,紧接着双腿就朝我附了过来。
三九冬日,是我的吉时。
人人皆道:「季淑仪生了个好身子,小火炉一样,还怕留不住君上……」
只到夏日,他们却又都闭了嘴,仿佛深宫里没有过我这号人物。
我喜欢那时的清净。
希望,下个冬日我也能觅得清净。
2
余朗泻了晨火,缱绻了一阵便更衣离开了。
临走前嘱咐我:「今夜着那件并蒂莲花纱衣等我。」
我低垂着眼,娇怯地点了点头。
余朗对我说过,窈窕身姿,玉脂肤白,着那些繁琐锦衣岂不可惜?
他喜欢我薄纱下影绰可见的身体。
余朗走后,侍女蓉儿才进来服侍我更衣,问我要不要将纱衣拿到里间备上。
我淡淡地回了一句「不用了。」
屋外人头攒动,脚踩风雪的咯吱声渐渐远了。
我知道,今夜余朗应该是不会来了。
蓉儿将西窗欠了个缝,雪已经停了,院里的梅花开得艳,颗颗抱雪,却未被压弯枝头。
我和余朗的初见,也是这样的雪后,只是梅林绵延,不像现在这样形单影只。
3
那时天下已经在余水一族的掌握之中,五族分治、祥和富足的日子像黄粱之梦。
余水的宫墙越修越高,都说登高而望远,可太远了,人便若蝼蚁,定是入不了登高者的眼的。
北国暴雪,不过月余,皑皑白雪下便多是尸首。
风雪稍停,还活着的百姓便又去北国宫前跪求。
我也在其中。
宫守在一片低哭声中尖声骂着:「你们还有力气来这里跪着,想来是没受冻,今日贵人来,哪个不想活的要是污了贵人的耳,想也是惦记着进那蒸笼……」
蒸笼热气腾腾,就着风雪,倒显得喜人了。
宫门街前的雪格外干净,露出了湿漉漉的青石板路。
高高的宫门珠色尚新,应是才修过,就是白雪覆盖,也不过是更显巍峨。
我抬头张望着金黄的屋檐,这么高的宫殿,困在里面不闷吗?
面前的宫门缓缓开了,发出年久未动的呜咽声。
身后马蹄声急徐,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余朗。
小小的脑袋在高大的马车上探出,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稚气童声响起:「父亲,他们是来欢迎我们的吗?」
闻者不置可否。
「叫他们快些起来吧,地上多凉。」
……
车马人声渐微,宫门又呜咽着缓缓合上。
从门缝里,我瞥见那连绵矮山上一片娇艳欲滴。
那时候我在想,究竟这扇门里,被困住是哪些人?
4
那日,我把得的一碗热粥给了路边一个和余朗差不多大的稚童。
再见余朗,他已长成少年。
肩宽体长,身材伟岸,颇有成人之姿。
余水一族大概都是如此。
他们力大身强,擅于采矿治矿,原就是极富的。后来冶炼兵器、训练能人,功夫又成一绝,便滋生了龌龊心思,打破了原有的分治和平。
余朗照其他余水族人相比,已是弱了许多。
听说他之前病了一场,险些丢了性命,余水一族向来独子,急得他们像热锅上的蚂蚁。
堪堪备下了丧仪,余朗却神奇地好了。
北国冬日风光极好,鹅毛飞雪,映日梅花,水墨画一样。
余水贵族年年腊八都不远千里过来赏梅小住。
我是两年前进了这梅园的。
余朗一行人到时,宫内众人都去迎接,独我一个在后山中守着宗祠,没有去。
北国宫中宽敞明亮的殿舍众多,没有人会在意后山荫蔽处这个小小的宗祠,我便乐得清闲。
但是次日,我在梅园修剪完枝丫回来,就见余朗施施然站在院中,如山上青松。
虽已与儿时差别甚大,但我还是认出了他。
余朗的眼睛明亮纯洁,像白雪一样净透,很难让人忘记。
他回身向我:「这里一直是你在打理吗?」
我恭敬地行礼,点了点头:「是。」
再抬头,余朗眼中除了打量便没有了其他。
5
此后一段时日,余朗常到梅园来。
我与他只是远远对望,见了礼再无其他。
瑞雪消融,山上变得泥泞,梅园东侧的山谷我便时常得去瞧上一瞧。
一处山坡险峭,恐有人不知,滑下去也不好过。
黄昏时我自走着,不想脚下一崴,便朝着山坡滑去。
恰巧被路过的余朗钳住了手臂,我心下慌张,没想许多,只当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一般,胡乱地拉扯着。
就算余朗力足,也不敌脚下湿滑,一个屁墩,便随我一起滚落到了山谷中。
我醒来时,正对上余朗直勾勾的眼睛。
余朗将我圈在怀里,我想要挣脱,却被他箍得更牢。
「别动,不想死的话。」
天已渐渐黑了,山谷萧条,寒风刺骨。
余朗说得没错,若是不这样依偎取暖,定是撑不住的。
我怯怯地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他。
四目相对时,余朗眼中闪过一丝愣怔,落在我身侧的手臂动了动。
半个月后,我随着余朗的马车进了羽城。
成了他手下的侍女。
一个月后,便与他同寝而卧。
6
那日难得大晴,羽城深处中原,冬日虽少见雪,却也鲜有那样的日头。
余朗进宫见了上君,回来时已夜色朦胧。
我伺候他净手时,见他眉头紧蹙,面头不善。
摆菜时,便更加谨慎了起来。
不怪他心思郁结,元月中多地贫民暴乱,流民正不断敲打着羽城。
原本这些小事根本不用余朗上心,那面高墙大可以为他阻挡下一切。
只是南国突然兴起了一个帮派,袭掠了许多官绅士族,势头颇足。
上君怒了,上君一怒,诸位便不得不跟着慌上一慌。
连带着余朗,也逃不过帝王之怒。
直到入夜时分,我正为他铺着床褥,等他沐浴后歇息。
却被他环住了腰肢。
余朗的话语间氤氲着酒气:「阮儿,你该为我暖床才是。」
7
算起来,我比余朗还大了四岁,人人都说我生得珠润娇媚,偏偏性子又冷淡疏离,引起他的注意十分简单。
余朗虽在外端方自持,但骨子里的偏执浪荡却是藏不住的。
梅园宗祠里再见他时,我便知道成为他的女人,是迟早的事。
他喜欢傲梅落泥,更为高洁的凋敝激动不已。
他觉得世人就该臣服于强权,什么气节、苍生都是狗屁。
我了解他,所以将自己打扮得光鲜,来陪他玩这场谪仙落俗的游戏。
这样我才能够活下去,不至再被北国之寒剜心剔骨。
十二岁时,县门对面祭坛下那个跪得挺直的女人,是我见到的第一具尸首。
听说她儿子病得厉害,她走投无路。
那时我叹她愚昧,分明可以去敲县门,何苦傻傻求神明。
可当我跪在偌大的北国宫门前,看着余朗的马车徐徐经过后,我明白了。
有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是贫民更不能肖想的,倒不如虚无的神明。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雪停了,我又开始相信神明。
8
直到现在,我也相信神明依旧做主。
余水一族统治万民常以「天命」自居。
说如今的一统是天命不可违,是顺势为之。
说余水皇族男子独出,亦是天命。
余水是上天选中的真龙天子,百姓之圣。
可现在多地动乱,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天命。
见识过北国光景,贫民暴乱在我意料之中。
只是铁锹锄头怎么可能敌得过长戟利剑?他们真傻啊。
不过一个多月,这段看似轰轰烈烈的锄斧之乱就在将军司徒慕的镇压下告终。
听说南疆也是他亲自去的,去杀司徒族曾经的子民。
司徒一族通妖术,治民时却比不过其他四族,余水起了一统天下的心思,司徒共谋,如今看来也是得了许多好处。
只是不知道,眼下这好处他们拿得是否心安
将军凯旋,举城欢庆。
我也终于见到了余朗的心上人——司徒雯。
余朗不爱我,我是知道的。
我不在乎。
9
余朗身边从来不缺豪门贵女,更不用提其他的莺莺燕燕。
且不说他的身份贵重,就是他这身皮相,也是极好的,举手投足间又嵌着温良。
貌美力强,矜贵谦恭,自然惹人心动。
自从我进了府中,余朗身前换过两次侍女,之前的侍女皆不知所踪。
许是以为我会是她们爬上余朗床笫的先河,可惜,我不过是他征服欲作祟的结果。
真正让他魂牵梦萦的是司徒雯。
她是司徒慕的妹妹,蜜桃般的小脸,白里透红,一双杏眼清波流转,只是坐着不动也美得像画儿一样。
余朗和她可谓是青梅竹马的一对璧人。
司徒慕平乱功高,君上封其定远候,在宫内裕盛园设了国宴,为其接风洗尘,何其隆重。
余庆旻坐于高台之上,举着鎏金爵杯与众人对饮。
「此番平乱司徒将军劳苦功高,是他还了吾安稳,还了众卿安稳呐。
「吾老了,天下安定,百姓安稳,吾便没有所求了。」
此话一出,裕盛园一片「君上千秋万代,民之福也。」
热闹极了。
余朗在君上面前见了礼,便走向司徒家坐席,步履匆匆。
我们到时,司徒慕正兀自喝着酒,脸色深沉,显然有些醉了,可却没有要停的意思。
司徒雯见余朗走近,拉扯了一下他的酒杯,却被司徒慕推了一把。
余朗见状,忙欠身去扶:「阿雯小心。」
司徒雯袅袅腰身,聘聘婷婷,被这么一推,虽眼眶微红,面上却毫无愠色,更加惹人怜惜。
余朗这样的人,心中竟也有一朵不可亵玩的莲。
我不自觉地笑了,垂下眼睑,瞧了瞧襦裙上的莲花。
余朗曾在放肆地欢好后问过我:「『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阮儿可曾听过?」
我顿了一瞬,摇了摇头。
「形容的是莲,我觉得配你刚好。」
从此之后,我身上是莲裙,头上是莲簪,就连荷包中装的也是高洁的莲。
可我喜欢梅花,余朗眼中的莲,从不是我。
这些,我也不在乎。
喜欢和情爱,在生死面前不值一提。
10
余庆旻薨然而逝,余朗顺应天命坐上了高台上的王座,也如愿娶了司徒雯。
我作为余朗的第一个女人,自然也被抬了位份,成为他三千佳丽的一员。
白驹过隙,自我跟了余朗到如今,已是第四个冬天。
像今日这样的雪,也不过见过两次。
落雪如絮,下上一阵,会遮盖掉许多痕迹。
次日黄昏,余朗步履携风,直到了软塌跟前快要落座时,衣袂还在身后飘扬。
西域突起一支大军,直逼城门。
据说为首的是一位年轻的将军,杀伐果决,势如破竹。
余朗眼圈乌青,昨日许多臣子皆为此事入宫,他定是一夜无眠。
司徒慕领了君命,前往西域平叛。
我将沏好的茶水放在案上,轻声细语却又极度谄媚:「君上可是有烦心事?妾刚取了梅上雪烹了茶,清香沁人,舒心解郁,您尝尝?」
余朗稍稍有些愣怔,转了转茶杯,却没有喝,也没有言语。
他长睫低垂,看不到眼里的情绪,不一会儿才开了口:「阮儿与北国时不同了。」
我夹着茶叶的手一顿,随即笑得春风化雨:「跟了君上,是妾的福气。」
跟了余朗这么多年,我早已学会阿谀迎合。
对余朗来说,顺从总是略显无趣,可温柔乡谁都逃不脱。
左不过他腻了我,还有其他人,所以软言蜜语对他来说总归受用。
只是今日,余朗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着来攀附我的腰肢。
「吾记得后宫中唯你一人是来自北国,可还记得北国风光?」
余朗盯着茶中之水,热气丝丝缕缕不断升腾,说罢这句话才抬着眼皮看向我。
「臣妾当然记得,北国酷寒,若不是君上,臣妾恐怕还在受冻呢。」我旖旎着眼,面上浮出一丝哀愁。
怎么,会忘记呢?
良久,听到余朗叹了口气:「西域起了兵,听说为首的将军和你一样,也是北国之人。」
我表情淡淡,专心做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金丝雀:「君上莫愁,有司徒大将军在,定会相安无事的。」
余朗端起了茶杯,嘴角噙着一抹笑:「若北国之人都如阮儿这般懂事,吾也不必忧心了。」
我起身走到余朗身前,为他续了一杯茶。
北国之人,不会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