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雀

大树小虫谁让生育成为了衡量女性价值的

发布时间:2022/9/5 13:5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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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物理学家爱因斯坦提出了新的引力理论——广义相对论:引力场的存在导致物质与时空发生弯曲,而万有引力正是时空弯曲的表现。这一理论轰动世界,也让爱因斯坦名声大噪。

多年以后,爱因斯坦的二儿子爱德华询问父亲当初成名的原因,爱因斯坦用一段生动形象的话向儿子解释了个中缘由:

一只盲目的甲虫在弯曲的树枝表面爬动,它没有注意到自己爬过的轨迹其实是弯曲的,而我幸运地注意到了。

爱因斯坦的话正巧应了苏轼在《题西林壁》中的名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站在庐山里的诗人,注定看不到整座大山的面貌;而在树枝上向前爬行的甲虫,永远也不会知道脚下笔直平稳的树枝,实际上是弯曲的。只有将自己从当下的境况中剥离出来,站在更高的维度去考量,才能全面了解事物的面貌。

新写实流派女作家池莉也注意到了这只在历史长河里爬过的甲虫,以及甲虫身后那根弯曲、细长的树枝。树枝,既是甲虫安身立命之所,又在无形中决定了甲虫前行的方向。

树枝之于甲虫,无异于思想、观念之于人类,只不过树枝是一种有形状、肉眼可见的东西,而思想和观念潜藏于社会、人类的意识之中,虽然有迹可循,但人自身往往很难意识到。

于是,池莉用了四十万字的体量,来讲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故事——两个适婚80后男女在某种场合下一见钟情,感情迅速升温谈婚论嫁,最终步入婚姻殿堂,一起生儿育女。但池莉想做的,绝不仅是透过一段婚姻窥探当代人的价值观。

如同站在树枝旁观察甲虫的爱因斯坦一样,池莉冷静而克制地回溯这对男女的成长史、婚恋史,在追根溯源的过程中得出了惊人结论:发生在年轻一代身上的所有偶然,实则是历史作用下的必然。

池莉在采访中说,“人与人之间复杂的关系就如同量子的纠缠,是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状态。”在《大树小虫》里,年轻一代的人生始终留着父辈、祖辈的烙印——读什么学校、做什么工作、和什么样的人结婚、生一个什么样的孩子,新出生的孩子继续重复着一样的轨迹。即便出现偏差,老一辈也有办法修正,让年轻一代的人生照着老一辈理想的方向行进。

剖析《大树小虫》里钟俞两大家族三代人的人生,不难发现,他们之所以试图“安排”年轻一代的人生,根本原因在于深受重男轻女生育观念的影响。

为了家族的发展壮大,家族里的女性始终被当成生育的工具。从婆婆高红,到女主角俞思语、被放养长大的钟欣婷,都深陷生育的牢笼,以为只有生男孩才能证明自己在家族、家庭中的价值和存在的意义。

在《大树小虫》里,女性被迫与生育捆绑在一起。生男孩,似乎成为了她们改变人生、拥有财富和尊重、实现人生价值的唯一途径。这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难道女性存在的意义,就只是为了生男孩?

01重男轻女思想发源:生育缘何成为衡量女性价值的标尺?

重男轻女的生育思想其实由来已久,最早或可追溯到殷商时期。河南安阳小屯出土的甲骨文完整地记载了商王武丁为王后妇好占卜生育的情况:“甲申卜,壳贞:妇好娩,嘉。王占曰:‘其唯丁娩佳,其唯庚娩,引吉。’三旬又一日甲寅娩,不嘉,唯女。”

妇好是武丁最为宠爱的一位王后,在她怀孕期间,武丁曾多次派人占卜吉凶、预测预产期以及胎儿的性别。但是当得知妇好所怀的是个女儿后,武丁并不开心。作为君王,武丁对于孩子性别的态度在很大程度上能够反映出那个时代人们对于男孩、女孩的差异对待。显然,殷商时期的人们已经更为重视生男婴了。

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无非无仪,唯酒食是议,无父母诒罹。——《诗经·小雅·斯干》

《诗经》中的这段记载后来衍生出了“弄璋之喜”、“弄瓦之喜”两个成语,虽然都是庆贺家里增添人口的词语,但两者却有着本质上的不同:生下男孩就将璋(玉器)拿给他玩,期盼他长大能够称王封侯;生下女孩就将瓦(纺砖)拿给她玩,希望她长大呆在家里做女工,不招惹灾祸、不给父母带来麻烦。

由此可见,当时的社会对男女不同分工和价值定位已经出现明确的界定,男丁能建功立业、壮大家族,而女孩只要安于内,负责洗衣、做饭、生育等辅助性工作。之所以会产生这种差异,很大程度上源于当时落后的生产力。

受技术水平限制,当时人们只能依靠体力耕作换取粮食,依靠蛮力和冷兵器来获得战争胜利、保卫家园。相较女性而言,男性在身体素质上具有先天性的优势,为社会创造的价值更大,因而更受社会重视。在这种生存现状的影响下,重男轻女的生育观念逐渐流传开来。

直到战国时期,重男轻女的思想更加受到统治阶级的推崇和认可。法家著作《韩非子·六反》中有记载:“父母之于子也,产男则相贺,产女则杀之。此俱出父母之怀衽,然男子受贺,女子杀之者,虑其后便,计之长利也。故父母之于子也,犹用计算之心以相待也,而况无父子之泽乎?”

战国时期重男轻女的现象已经非常严重了。在思想家韩非看来,人们杀女留男的现象背后折射出的是对利益的权衡考量。重男轻女的根本原因就是利益。

然而,即便随着生产力水平的提升,男性与女性的差异在不断缩小,但是重男轻女的思想却没有彻底消失,反而在家族内部传承中留存下来,不断蚕食着女性的自我认知,将女性捆绑在生育男孩这件事情上。

且不说会生儿子是女人自己莫大的脸面和荣耀。且无论钟家或高家,从历史到现实,状况都是男嗣不旺,人丁太少,都特别需要男孩。——《大树小虫》

在《大树小虫》里,嫁入钟家的高红始终恪守着所谓的女人本分:当一个贤妻良母,为钟家繁衍后代。生儿子,是她和丈夫钟永胜的人生理想,即便为此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为了要儿子,她打掉第一胎的女儿,导致大出血,身体吃了大亏;为了生第二个男孩,她丢掉了公职,失去热爱的工作,还受到处分,结果却因为错信偏方而生下个女儿。

在高红看来,为钟家生育男孩是她的责任和使命。儿子钟鑫涛既有文凭,又有能力,娶到的媳妇还是高干子弟,是继承钟家事业的不二人选,这些都令高红深感欣慰。毕竟她认为,一个能够传承钟家香火、继承家业的儿子,才是人生价值的最好体现。

而那个意外来到人世的女儿,高红从来没有认真对待过。她认为只要让女儿衣食无忧地生活在钟家就足够了,至于钟家的事业版图,女儿压根就没权利染指。当发现女儿蠢蠢欲动地算计家产的时候,她选择的解决办法却是提议儿媳生个男孩来继承家业,打消女儿的“荒唐”念头。

而作为儿媳的俞思语这时才意识到男孩对于她、对于钟家的重要性——如果有个男孩,钟家和她的未来将充满希望。

至此,重男轻女的生育观念从婆婆高红潜移默化地传承到了儿媳俞思语身上。对钟家来说,重男轻女的思想还将一代又一代传承下去。只要钟家还在,以生育为表征的利益纠葛就永远不会停止。

02被重男轻女物化的年轻女性:生育牢笼正在击溃女性的自我认知

大地上的罪行,怎么可以被原谅?我参与了其中一些,另一些我躲在一旁围观。——巴西诗人卡洛斯·安德拉德

在《大树小虫》里,85后女生俞思语前半生顺风顺水,最终依然沦落到只能依靠生男孩在钟家站稳脚跟的地步。回顾俞思语一步步沦为生育机器的过程,不难发现,钟俞两家都是幕后推手,在他们的筹划下,俞思语成为了他们期待成为的那种人,被生育绑住了一生。

因为出生时被羊水呛到、吸入胎粪,俞思语肺功能特别弱,经常需要深呼吸。遇到空气条件恶劣的情况,就会频繁地咳嗽,甚至咳出粉红色的血水来。尽管俞家二老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她,依然改变不了俞思语天生的缺陷。这注定高干子女俞思语只能成为一只呆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永远也成不了暴风雨中翱翔的海燕。

好在优渥的家境足以弥补俞思语身体上的缺陷。父亲官至副厅长,母亲则是市广播电台的明星主播,在事业上拼命的父母早就为她铺好读书、就业的道路。即便高考失利,也能收到名校录取书,一毕业就能进入国企工作。俞思语以为一切都是命运的馈赠,是自己运气好,却不知道她的人生一直都是按部就班的人为规划。

钟俞两家煞费苦心安排了天衣无缝的“偶遇”,让俞思语和钟鑫涛心甘情愿接受这桩“天赐”姻缘。让俞思语嫁入钟家,只是将她推入生育牢笼的第一步。

强势婆婆高红千挑万选相中俞思语的原因,不过是她家世背景深厚,又生性单纯,容易拿捏,假以时日便能轻易被掌控,乖乖为钟家生儿育女。果如高红所料,婚后俞思语确实生下一个孩子,只不过那是个女孩——钟宇涵。

但高红不急于逼迫俞思语生男孩,反倒任由她吵着闹着去上班,去实现所谓的自我价值。她太了解年轻人的想法了,俞思语绝对不可能在职场闯出什么名堂,过于直接的性格只会让她在职场上得罪人、被算计,最后带着一身伤痛和对自己能力的怀疑再度回到钟家的怀抱,做回她无拘无束的豪门阔太。

事实证明,俞思语这只在溺爱和呵护中成长的金丝雀难以抵挡风浪的考验。俞父俞母忙着自己的事,压根无暇安慰女儿,弥补缺失的亲情;俞家二老也只劝慰她在家相夫教子,趁年轻再生个儿子。

倍受打击的俞思语回到了钟家,她在思索人生的意义和自我的价值,努力地寻找自己在钟家存在的意义:她决计做不成母亲那样拼命搞事业的人,唯有生一个继承人,才不致于沦为透明人。

俞思语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钟俞两家为她编织的生育牢笼里,老公钟鑫涛许她“瘦脸削骨”的大礼,婆婆高红为她跑前忙后找偏方,她更没有理由拒绝了。年俞思语整年备孕、按偏方吃中药、作息规律,该吃的苦、该受的累都受了,却始终没有怀上。俞思语知道,备孕、怀孕、生育这条漫长的造人之路,她还要走上很久很久,但如今的她已经失去了回头的勇气,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俞思语像极了多年前的高红,不谙世事、天真直爽,两人都受到重男轻女观念的影响,最终选择了同样的道路——为生下家族继承者而奋斗。

与其说《大树小虫》讲述的是两个家族三代人近百年的跌宕命运,倒不如说这本小说无情地揭露了生育的真相,以及重男轻女观念对年轻女性的毒害。

03当婚姻与生育成为反叛命运的工具:女人的价值不应该只是生儿子

在无情的世事面前,有时候,人就是无法明白:为什么分明是好东西,不被待见;分明是坏东西,却被拥戴。——《大树小虫》

如果说俞思语是天选之女,不管做什么都顺风顺水,那么钟欣婷倒像是钟家无法修复的漏洞。她是异类,从出生、读书、婚恋、生子,每一步决定都出乎钟家意料。在重男轻女家庭中长大的钟欣婷,不断用婚姻和生育拷问命运的不公:为什么自己始终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二胎钟欣婷的出生是钟永胜和高红的刻意筹划,但结局却是意料之外——他们想要的是个儿子,绝非丫头片子。在那个年代,生育二胎其实是不被允许的,尤其他们俩都有公职。为了保住工作,钟欣婷寄养在乡下,取名陶再桂。谁料一语成谶,钟欣婷真成了钟家的“讨债鬼”。

先是偷偷生二胎的事情被揭穿,钟永胜夫妇被开除公职、通报批评,脸面都丢尽了。紧接着,钟家发现接回来的钟欣婷似乎身体有问题,走路不稳当,医院一查是“先天性髋关节脱落”,不及时手术的话将来就是个瘸子。然而,几次手术后,治疗效果都不理想。好在钟欣婷只要慢慢走路,就不会让人瞧出她腿脚有问题。

钟家不再投入精力和金钱治疗钟欣婷,他们本来就没打算在她身上耗费多少心血。钟家缺的是男丁,钟欣婷清楚得很。他们不得不医治她的脚,只是为了脸面和虚荣心,绝不是单纯为了她好。

钟欣婷一直用沉默和叛逆对抗钟家,直到她在课本里读到了鲁迅先生的文字才恍然大悟——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面对同学们的欺辱和谩骂,她还手了;面对父母的恨铁不成钢,她用考上大学的惊天消息“回报”了他们;她不计成本地创业、没钱就借贷,还不上了就让钟家出,她总是用近乎疯狂的举动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感。

但她再怎么折腾,也无法靠近钟家公司一步:钟家企业遵照中国文化传统,传男不传女。即便如此,但女斗士钟欣婷是不会认输的,她总有办法“曲线救国”,让钟家意识到长久以来对她的忽视和愧疚。

很快钟欣婷和清华博士董金泉趁热恋闪婚了,生下大胖小子董超博。然而,钟家兴奋劲儿还没过,钟欣婷就带着儿子回家,宣布自己离婚了。钟欣婷并不为离婚惋惜,毕竟这段婚姻给她带来了房子和孩子。

在钟家生活多年的钟欣婷,这回总算是死死攥住了钟家命脉——男孩。她给孩子改名钟宇博,这下可真成了钟家嫡孙,钟家再无法堂而皇之地将她与孩子剥离出去,毕竟那是钟家男丁。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钟欣婷名正言顺用男丁狠狠砸了钟家的脚,高红她们急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毕竟生出了儿子的是钟欣婷,而不是俞思语啊!

在钟家长大的钟欣婷看透了钟家的虚伪嘴脸,她曾经迫切希望从钟家得到一点点爱和温暖,但重男轻女的钟家却一次次放弃了她。反观如今钟家对钟宇博的态度,钟欣婷终于觉醒了,何苦为了钟家搭上自己的一生?她该活成自己的模样,而不是为了证明自己在钟家的价值,而活成附属品,活成一个会呼吸的生育工具。

同样是身有缺陷的女人,钟欣婷选了一条和俞思语不同的道路,她不再将生育当做救命稻草。她宁愿去找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业努力工作,而不是用生男孩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

《大树小虫》里写道,“思考像一把匕首,会划破事物的表面伪装,暴露出真相。再没有比看到真相更痛苦的事情。”

当我们仍然被树枝上爬行的甲虫吸引时,池莉已然将目光投注于树木之上。在树枝上奋力爬行的甲虫,就像《大树小虫》里的女人们,她们在深受重男轻女生育观影响的家族里苦苦挣扎。有的人选择了顺从,有的人选择了反抗。

可是,不管做出哪种选择,她们都清楚地知道,生育为她们带来的,要么是充满伤痛的过去,要么是毫无希望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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