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
(接上篇)
“帮助?啊,对了,说起帮助,您现在果真有一件事必须马上帮助我。”青虫很急切地恳求。
“您说吧,我一定做到”,彩蝶挥挥美丽的双翼,表示决心。
“您快飞走吧,飞走吧,越远越好,越快越好,要是那帮蠢材瞧见了您,您就危险了,因为您既不绿,也不丑。您很美丽。”
“谢谢您的好意。可是,我想为您做些什么。您,还有您的同伴,现在过得这样愁惨,我愿意帮助你们。可是,我该怎么做?”彩蝶若有所思地摇摇触须,像在转动念头,“啊,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们能再变回原样么?”它问道。
“能是能,除非离开这片地,到那帮蠢鸟到不了的田地、山林,慢慢安顿了以后,我想是能的。”青虫分析道。
“那就离开吧!我知道朋友,您走不快,就让我载您飞起来吧!我虽没有鸟飞得快,飞得高,可我从那一头的花田飞来时并未用多久。我记得过了一片湖水和空地后,花儿开始减少,甚至消失,我的蜜蜂、蝴蝶朋友们都不太飞过来的。”
“可是我还有家人,您载不动许多虫的。”青虫发现自己不经意用了典故,苦中作乐地笑笑。
“我会唤上我的朋友们来帮忙。我先带您出去,然后和我的同伴们,一个载一个您的家人,把它们也都就走。”
“我美丽的朋友!你真是既漂亮,又善良。可是,这附近有很多恶鸟,咱们不能让它们中的任何一只发现。否则,咱两个都会被吃掉的。您不知道,最近食物短缺,它们饿得更厉害,有的傻鸟都会对着地上不那么肥美的土壤啄上一会儿呢,就为了找虫子、果子之类的漏网之鱼果腹。”青虫心有惕惕地提醒。
“什么?现在连它们都面临饥馑了吗?那你们……唉,所以快逃吧。您知道它们有哪些习性吗?”彩蝶问道,“咱们看看它们有怎样的特点,然后指定逃走计划。”
“它们啊,就像所有的鸟类一样,起得很早,天才刚亮,就‘嗦嗦嚤’‘嗦——嚤,嗦——嚤——’地叫起来,或者‘嗷——嘎,嗷——嘎——’地换个花样。但又与其它鸟儿都不同,因为它们睡得很晚,所以有时会嚎上一整天,有时,偶尔,有的呆鸟会歇口气。可就是到了很黑的夜晚,有的丑鸟竟也会像被灯光晃醒了的鸡一样,突然‘嗦——嚤——’上那么一嗓子。”
“这样的话,它们不累吗——怪不得会饿得很呢。”彩蝶诧异地摆摆触须。
“不,不,您误会了。哦,不,是我没说明白。它们不是一整只地从早吵到晚,它们是——因为有很多只——分成组,轮流嚷,轮班叫,时或有只丑中更丑的(我知道这很难想象)在旁边看它们叫,自己却不发一声。这时,那些丑东西便端端整整,吼得最认真,就像为参加歌唱比赛而考核哩!哦,还是别让我描述那副情景了,朋友。我连回忆都不想,我还没有吃午饭。”
青虫禁不住微微颤动了起来,像是想甩掉描述此景带给它的嫌恶感和坏心情。
彩蝶觉得滑稽,又不便笑,遂问:“照这样来看,还是晚上会安全一些了?”语气又像在下判断:“是的,还是天黑了以后好一些,黑得星星也在打盹,月亮也要睡着的时候。”于是它们开始漫长的等待。
在等候月光的过程中,彩蝶又知悉青虫还有一些同伴在“外面”——那片空地和湖水以远的山林中,其中有些是有亲友住在那里,它们去探亲的,后来听说新来了一种鸟为害乡里,便没回去;有些是趁丑鸟羽翼未丰,作患未遍,迁逃而出——它们原本离湖畔较近,从容弓步也来得及。青虫还向亲友们引荐了彩蝶,说明了去意,大家先一一问候,复对对作别。
月亮升起了。这两位新结识的朋友,不到一天工夫便托付了命运。青虫儿伏在彩蝶背上,彩蝶奋力扇动翅膀,腾空一跃。月光下可见一只小小的黑影,低低地前移,避开所有的树,高高低低的杈,因为敌人可能在那里潜伏。这豆大的影子移了一段,便落下停歇片刻,再振翅,再跃起。平时这段不远的、熟悉的路,此夜似是延长了,崎岖了。青虫为自己沉重的身躯很感歉疚,直恨自己不会飞。彩蝶挥高彩翼扇干了汗,便继续前行。
万籁俱寂,未闻一声“嗦——嚤——”。星与月当真睡去,却又留了一只眼俯瞰生灵,幽然为这对朋友播了一束光,引到那空地,那湖畔。月光隐息之前,它们终于抵达目的地,疲惫已极,但疲惫敌不过兴奋。彩蝶看上去比青虫更兴奋,歇在枝上,仍微微扇着双翅,舞动着触角,它每做完一件善举都是这样幸福、喜悦、满足着。青虫搭在同一枝杈,伸起头,看看左,望望右,借着月光,极力地辨认着周围。
“你自由了,朋友!我们已经在‘外面’了,你渴望的那个‘过去的世界’”。彩蝶欣然地恭贺它的朋友。
“啊,我渴望的那个‘过去’,让我先来认认它——啊,这是树枝,我们正在一棵树上,它好高啊。哦,这边的树上是什么鸟?那家伙不会再赶过来了吧?老天保佑!——好,不想它。那是片麦田,金黄的麦田啊!虽然现在天黑,可借着温润的月光,我还记得麦田是金黄的,是比月光耀眼的那种金光。哦,起风了,我闻到一阵浓香,啊,这附近一定有馥郁的玫瑰花,而且颜色一定是浓得化不开的那种重红,还有那种杏黄色、镶了蔷薇边的,还有粉白渐变、橙蓝渐变,还有像金丝雀羽毛色的,还有如孔雀翎冷静地艳丽的,还有,还有……哈,明天就能见到它们啦!幸而我现在全能想起来!我的记性不坏!哈哈!不然,不然,万一天亮后,万一我一一见到它们,就会像刚出生时一样,一个一个地重新认识起来,哈哈!不过我不记得刚出生时的事了!哈哈哈……”
看着朋友难以抑制的前仰后合(似乎树枝都在跟着它颤抖),彩蝶很担心它掉下去。
“别担心,我的好朋友”,青虫满不在意地安慰道:“我摔不下去。我已经忘了摔下去是什么感觉了,哈哈哈……那我真应该摔下去试试,哈哈哈……多有意思!不过别担心,好朋友,为了你的缘故,我不会试的,但是——哈哈!那多有意思!哈哈哈……”
就这样,它笑到天亮,终于倦而睡去。
一周,或者十来天以后的一个夜晚,众多的小黑影沿着同样的线路,以同样的飞飞落落停停走走的节奏,和着有意无意的月光与星目,最终止于这片乐土。领头的彩蝶寻了片花园,让青虫的母亲、父亲、兄妹、姐姐们和少数几位同来的朋友休息,等候它去唤朋友来见亲友,其余彩蝶附近各自落脚安憩。彩蝶们发现,这一众青虫也是这望望,那探探,仿佛头一次知道世间有“花园”似的。其实,只有青虫最小的妹妹和一位朋友的小儿子们是真的初次见到这五色缤纷、形态妙绝的世间造物,初次确认爸爸妈妈祖父祖母们在这件事上没有欺骗它们。这生在“嗦——嚤——”“嗦——嗦——嚤——”鸣声中的一代有时会以为这叫声是“一种花”的名字。故而虽月色朦胧,光影斑驳,花儿们的面容不甚真切,小青虫们仍努力一弓一弓地爬得离花朵更近,弄弄这枚,捏捏那瓣,然后不约而同地卧在花心,无比享受地饮啜着花蕊,就像生平头一次喝到水一样,不下来了。
此刻成年青虫中,有的流泪,有的叹息,有的目光欣慰又不无遗憾地关照着顽皮的孩子们。但彩蝶身边的新形象旋即收回了所有人投向孩子们的神思,连玩儿得忘记了自己的小青虫们都不理睬眼前的花花朵朵了。美丽的彩蝶的身边的它,该怎么描述呢?它简直是另一种花色的彩蝶,只是没生双翼。细看,它仍是一只柔软细长的虫儿,此时正摆着个优美的姿势站在一众碧绿和纷纷彩翼面前,但未被后者之幽娴旖旎比了下去。老一辈最先认出了它,颤巍巍弓过去拥抱,欲泣而无泪。接着是姐姐、哥哥、朋友们。
卧在花蕊中的三两小儿愣愣地盯了一会儿主角,看看大家,又愣愣地互相看看,不禁同问——
“真漂亮啊!它是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