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欲望之下，谁能挣脱束缚，获得新生

霜降水返壑，风落木归山。

冉冉岁将宴，物皆复本源。

——白居易《岁晚》

又是一年霜降时，霜降过后寒冬就要来了。冬天是冷酷的，是萧条的，是衰败的，即使有生命也是沉寂的。程家的衰败，也从霜降来了之后开始。此霜降非彼霜降，她是一个姑娘，一个来自于偏远农村的小保姆。她一路辗转，逃票来到了这皇城根下。

《霜降》一书就是以小保姆霜降的视角，来讲述她所看到的故事。那疯人院一般的程家大院，那个叫霜降的小姑娘，曾经见证过它从繁华的盛夏走向凛冽的寒冬。大院里的每一个人都像是被宿命诅咒，一生都在欲望的深渊中挣扎沉沦。

这本以主人公名字命名的小说，来自于我们很喜欢的作家严歌苓。严歌苓12岁就进了部队，曾经是部队的芭蕾舞演员，后来又主动请缨成了一名战地记者。几年的战地生活，让她经历了太多生死，也给严歌苓积累了许多的写作素材。在她的作品中，常常透出主人公对人生的感悟和思考。旅居海外的她，称自己是“中国文学的游牧民族”。也正是因为这些海外生活的经历，让她能以独特的视角来记录祖国的变化，以及不同年代造就的人物故事。

严歌苓的作品经常以女性的视角来洞悉社会，她说：“女人比男人有写头，因为她们更无定数，更直觉，更性情化。”有人说不喜欢看严歌苓的书，因为里面对人性的剖析太残忍，叫人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但又忍不住一本本看完。《霜降》一书也不例外。每一个看完这本书的读者，大概都会发出一声叹息。人的一生终究逃不出欲望的诱惑，这书中的每一个人都是欲望的俘虏。

一、枪林弹雨中欲血奋战，却换来一个叫人生不如死的欲望帝国

如果说程家大院像是一个帝国，那无疑程老将军就是这个帝国的建造者。他也一直把自己当作了这个帝国的绝对首领。儿子、儿媳，甚至妻子，更不用说那些司机，佣人，全都是他的臣民。他用他绝对的权利和武力管理着这一大家子人。

在这个家里，程老将军是自信的。那满是弹壳留下的疤痕的背，就像是一排军功章，记录的是他一世的辉煌，也是他引以为傲的资本。也正是这一背的伤痕，让他享有了这一院的繁华。这个从乡下走进城里，用命换来一片江山的老将军，终究也被欲望所腐蚀。

出生贫农的他对金钱有着极大的贪念。他认为所拥有的所有金钱和权利都是理所应当。他在北京城建造了属于自己的巨大院落。他供养着五个子女和他们的家人，每次吃饭每家都有自己的专厨和专菜。甚至专门用一间屋子来放各家的冰箱。专车接送，专人服侍，每一房都有专属的保姆。可以说，程家大院里的奢靡生活是常人所难以想象的。

这个享受一生荣光的老将军还有着极强的控制欲。每天他都在骂人，甚至打人中度过。他的心中总是有着一股怨，怨这些人都依靠着他生活，怨这些人阳奉阴违，其实没有把他当一回事。但却又自欺欺人般的享受着大家表面对自己的奉承。他掌控着所有人的生杀大权。

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极大的安慰。控制欲对一个人来说，是可怕的。但也是能带来极大满足的。程老将军很显然极度享受这种过程。他不允许所有的忤逆，出轨的孩儿妈像活死人一般在家中游走，被囚禁在小楼里的四星，不被允许出国的东旗等等，都是他欲望的牺牲品。

然而骨子里的他又是多疑又自卑的。他知道自己的文化不多，水平也不高，他害怕真的在大家面前露了怯，失了颜面。所以在知道妻子出轨后，他只惩罚了那个秘书，却没有让妻子离开。他惩罚部下之后总是会帮他们解决一些棘手的事情。他会种上一院子的樱桃树，却不让家人吃一颗樱桃。因为那是要送给孤儿院的孩子，用来拍照片，上新闻的。

这个骄傲自大，目空一切的大将军就在这样的欲望中沉沦了。这个曾经呼风唤雨的大将军没有想到，富贵乃是草头露，繁华亦是瓦上霜。这个他一手缔造的权利大厦最终毁在了自己的手上，而伴随着这大厦一起跨塌的还有很多人的人生。

二、满院的寄生虫，蛀空了大院的根基，欲念的禁锢也把他们都埋葬在了大院

生命是一团欲望，欲望不满足便痛苦。——叔本华

在这个荒唐的大院里，包含着许多畸形的爱恋，更暴露了太多人性的丑陋。程将军有五个孩子，却都是寄生虫一般的存在。

犯了罪的四星，为了不退出脏款，宁愿像被活死人一样地被关十年囚禁。他那闹着要离婚的媳妇却经常来程家蹭吃蹭喝，即便常被小姑子奚落还乐此不疲地来。

二儿子淮海是一个导演，身边女人不断，极尽淫乱之事。从演员到家里的女佣，甚至妹妹都和他关系暧昧。而二媳妇为了享受安稳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女儿东旗原本喜欢一个外国人，但却被程将军棒打鸳鸯，只能嫁了一个不喜欢的人，草草离婚，又搬回大院。她看不惯这院里的很多人和事，但也从来未想过离开这里的安逸。

小女儿川南不学无术，什么也不会，只知道吃喝玩乐，最大的爱好就是打麻将以及和淮海吵架拌嘴。

在程将军眼中，最喜爱的就是小儿子程大江。他算是子承父业，在部队里发展。在他的身上，老将军看到了希望。他认为大江是最有前途的，对他越发喜爱。在所有的孩子当中，他也是唯一有一些觉醒的。他不想仰仗父亲的名声，不想大家说起他的时候，是某某大将军的儿子。但他又摆脱不了这样的权利的好处。他是爱霜降的，但是却又看不起霜降的保姆身份。他不爱那个医生兆兆，但因为兆兆的父亲比程将军权力还大，他还是去接受她。

这一院子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像是蛀虫一般，寄生在大院之内，享受着老将军带来的一切安乐。他们也有过怨，有过恨，恨父亲太专制，恨自己生活在父亲的掌控之下。但每一个人都还是奉承着父亲，因为他们知道没有了父亲这棵大树，他们什么都不是。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声严打，淮海锒铛入狱，老将军用尽所有力量却也没能救出孩子，自己却接受不了倒下了。大江在一次任务中成了残疾，被部队辞退却找不到工作。四星偷渡出国，过着长期逃亡的生活。程将军给了孩子们太多荣华富贵，却独独没有给他们自食其力的能力。这也留给了他自己极其悲剧的结局。

因为受了太多打击而成了植物人的程将军躺在病床上，孩儿妈本想拔掉氧气管让他体面地走。但是却因为想到了如果她的丈夫走了，一家人都无法维持生计，又给他插上了。就这样，活死人一般地躺在病床上，用他最后的呼吸供养着一群无能的家人。这一幕是程将军留给世界最大讽刺。

三、你冷眼旁观着一切，却也深陷其中，如此倔强的你依然没有逃出虚荣的魔爪

“过活不需要你挺累地将目光弄的曲折，将笑摆得那么巧。过活是大米饭，你饿，它结实地填饱你，朴实得让人感动。”

明明深爱着大江的霜降，却在四星真实而温暖的怀抱中发出了上面的感慨。她终究没有逃出自己的宿命。面对前途似锦的大江，她没能坚持自己曲折的目光。她原本是一个别人看她一眼，她都能眼神怼回去的女子，她原本是个不怕生的女孩，但她却深深地知道自己是个乡下女孩，她配不上大江。

她是漂亮的，聪明的。大院里所有的男人，都对他或多或少的有着一丝暇想。即便是已经是父辈年纪的程将军，依然会对他上下其手，还会忍不住看她出浴。甚至还露出自己那荣耀的后背，让她抚摸。对这些她是排斥的，本能地想要逃走。但她却还是一直忍，只因为她知道，逃出去的日子也未必好。

大江对霜降是有期待的。他期待着霜降能考上大学，能不让他失望，能和他门当户对。而霜降终还是没能成为他的期待。她还是诚服在金钱和现实之下。在大江苦等他的那天，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可是她却不能确定父亲是那个能给她一个床铺的工头还是四星。

霜降的骨子里是现实的。当初她只身一人来到北京，还不忘带一篓子鳖。然而世事难料，兜兜转转，终究还是离开了这个城市的霜降，不再是农村妇女，也不再是保姆，也不再是女工和女大学生。几年后的她，又回到了这个城市，成为了被男人私养的金丝雀。多么的悲衰，但也许她会说，这就是生活，没有谁能逃得出欲望的魔爪。

小说的最后一个场景，又是一场牌局。残疾的程大江来找工作，却没有认出已然是东道主的霜降。一身疲惫的大江在沙发上睡着了，霜降没有叫醒他，而在走出门口时，回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曲折，真的曲折了。读者的最后一点期待也在这眼神中幻灭了，这一大家子人终归都没能走出欲望的深谷。

一眼千年，看透了整个世界，我们还是成为了最不喜欢的那个自己。在物欲横流的世界，想要保有一丝美好的初心是多么的难。在程家大院，想要拒绝那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也确实不易。人们总是很难拒绝不需要付出努力就拥有的收获。但是，很快人们又会发现，得来得容易，失去得更容易。

在你贪图享乐的同时，你失去的是你最宝贵的青春年华。在别人努力拼博的时候，你选择了享受安逸，那当别人翅羽丰满，能够生存于社会之时，你就只能从蹒跚学步开始从头再来。

人的一生会面临很多的诱惑，或大或小，每一次的选择都决定了我们的人生轨迹。很喜欢一句话：没有躺赢的命，那就站起来跑。那每一次伴随着奔跑的心跳，才是每一个人人生真正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