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冬天，身在中国台湾的孙立人，会见了来自大陆的一位作家。这一年，孙将军已是90岁高龄。

这位作家名叫周良沛，孙立人与他并不相熟。他是受在大陆的好友所托，给孙将军带去一些90岁大寿的礼物。

一般来说，晚年不过问政治的孙立人，很少接见外客。就算是推不掉的应酬，也往往在几分钟内结束。但此次，听说是大陆来的人，孙立人特意留出了一个多小时。

一见面，周良沛就不得不感叹岁月的无情。大陆人对孙立人的印象，基本上都停留在他在抗日战场上。在各种军史的书籍里，他的形象总是：腰间佩枪，个子很高，风度翩翩。

但眼前这位老人，却连走路都需要夫人搀扶着，眼神中更是早已不见昔日的风采。为了让老将军打起精神，周良沛谈起了当年抗日的事，孙立人果然来了兴趣，赶紧问：“你今天在大陆还会知道这样的事？”

周良沛对此问颇为不解，也就是直到此时，他才明白：离开大陆40多年的孙立人，一直以为大陆老百姓早就忘记了他，也根本不知道会再有人提起他当年抗日的事。毕竟，这些事在中国台湾，都已没多少人再说了。

周良沛于是连忙跟他一一说清，称他在祖国大陆的乡亲们，仍在盼着他回去。对此，孙立人很是惊喜。他点了点头，感叹：世上还是好人多。

会面结束时，周良沛提出要合影，孙立人拒绝了。个中原因，周良沛当然明白：像他这样的昔日国军高级将领，一举一动都会受到限制。哪怕他手下已无一兵一卒，台湾方面仍有人深深地忌惮着。

虽然不能合影，但孙立人还是以军人的方式，向给他带来这些重要信息的周良沛表示感谢：他推开了夫人搀扶他的手，向周良沛敬了一个军礼。

数日后，孙立人在中国台湾病逝，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对得起我的国家……

生前处处受限制，死后台湾当局却让他风光大葬。据后来公布的消息显示，当天，岛内政要几乎全都出席了，献花圈、安慰家属，样样都做到位了，似乎这样就能弥补逝者生前受的一切委屈。

当然，葬礼上也有一些真心前来吊唁者。比如，那些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军人代表，他们中有孙立人的旧部，亦有未曾见过其人、只闻其名的抗日老兵。老兵们跪在地上，失声痛哭，久久不愿起身。

这一幕，让岛内很多民众动容。一位学者感叹：今后在台湾，大概不可能再有同样的感人场面了。

孙立人的离世，带走了属于一代人的回忆。此后，关于孙家人的消息，媒体方面的报道便少了很多。

直到年，孙立人的次子孙天平，突然出现在安徽的一档电视节目里。

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从小在中国台湾长大的孙天平，受邀回大陆参加相关纪念活动。

孙天平的出现，无疑让节目现场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在大家的掌声里，孙天平以后人的身份提起了关于父亲晚年的两件事，让节目录制现场的观众无不动容。

甚至，作为现场嘉宾的复旦大学著名教授钱文忠先生，在听完这两件事后，也坐不住了。他非常激动地表示：愿你父亲灵柩能回大陆。

孙天平到底说了哪两件事，为何会让大家有这么大的反应？其父在台湾的40多年，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本期，魂说要跟大家说的，就是这些孙立人晚年的事。他的棺椁至今不入土的原因，就藏在这些事里。

一：让蒋介石深深忌惮的将领

与胡宗南等人相比，孙立人显然不算是蒋介石最信任的人。他既不是黄埔军校出身，也跟“得宠”的将领们走得不近。

但老蒋在很多时候，却又不得不用他，为啥？因为，孙立人的军事素养在国军将领里是一流的。

年，孙立人出生在安徽一个书香世家，父亲曾是晚清举人，曾出任过登州知府和北京中华大学校长。因此，与一般的国军将领相比，孙立人的文化底子显然是极高的。

十几岁，孙立人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清华。后来，那一批他的的清华同学里出了很多名人：闻一多先生、建筑师梁思成、人类学家吴文藻（冰心的丈夫），等等。

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同学里学者居多，像孙立人这种当兵的人却是极少的，也是为父亲所不容的。直到25岁那年，孙立人才说服父亲，考入了美国军事名校：维吉尼亚军校。

清华背景，知名军校出身，为何孙立人却与国军内部众人格格不入呢？一切，都跟其性格有关。

这一点，从上世纪40年代初，他与戴笠亲信的一次对话中，我们就能看得出来。

彼时，孙立人任税警总团团长，戴笠派亲信前去检阅。结果，那亲信一来便提出：“我不骑马，我要坐滑竿检阅！”

戴笠有多受宠大家都明白，平日里他的亲信下来检阅，国军将领们都是哄着、供着。偏偏孙立人不能接受，他直言：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校阅官是坐滑竿“阅兵”的。

检阅官员一听，心中很是不悦，但孙立人还是让部下好好表现。但这校阅官只看到一半，便耐不住了，冲着孙立人喊：“你们又不是作战部队，你们只是缉私税警”。他的言下之意：一个税警团，没必要这么认真地训练。

孙立人急了，直言：“国家危急，需要能征惯战的部队，我们作战训练有什么不对？”一句话，怼得对方无话可说。

然而，正当孙立人自以为自己做得没错时，上头的一纸批示下来了：孙立人部无纪律、训练不切实际，交税警署整顿。

老百姓在日本人的铁蹄下，如蝼蚁般活着，上头却听信小人之信，认为一个团长加强训练有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国军派系之争的严重程度、内部的腐化不堪，都让42岁的孙立人感到绝望。几年前淞沪战场上留下的13处伤疤还在，1个弹片因取不出来仍在体内，但孙立人此时却只想逃脱这样的“牢笼”。

于是，当年2月，中国远征军成立，何应钦问他“你是否愿意去异域远征时”，孙立人想都没想就同意了。自此，离开派系之争“牢笼”的孙立人，终于有了渴望已久的、自由的抗日机会。

在远征期间，孙立人有两大厉害之处，直到如今仍反复被世人所提及：

其一，仁安羌一战，让他扬名世界军界。当时，孙立人以不满人的兵力，与数倍于己的日军正面对抗，救下多名友军，扬名世界。

其二，在回撤国内的选择上，他表现出了极高的军事判断力。当时，杜聿明主张从野人山回，而孙立人却选择西撤。这一选择，救下了成千上万部下的性命。

远征过后，孙立人有了一个响当当的称号：东方隆美尔。

因为远征建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美军、英军的很多军界高层，都跟他走得很近，这为孙立人赢得了世界名气，也给他的后半生埋下了“祸害”。

年，蒋介石退守台湾后，开始努力维持自己最后的“尊严”。为了巩固权利，也为了给战败找“背锅”的，他开始对曾经的诸多部下一一清算。

而就在老蒋如此苦心收拾“烂摊子”时，军界却时有传闻，说：美国人早就厌弃了蒋介石，准备扶持威望极高的孙立人接替他。

一开始，还只是传言，老蒋虽忌惮，却不好发作。但年6月，蒋介石却得到所谓“确切证据”，显示孙立人将发动兵变。这下，老蒋终于有了下手的机会。

在审查了不到两个月后，孙立人收到了判决结果，自此开始了长达33年的软禁生涯。而其部下，则或被调离、或被查办。

对于这著名的“孙立人事件”，中国台湾的很多军事专家想不通：孙立人要反早反了，早在年，他就可以前往美国，何苦等到老蒋来清算他？这一点，老蒋怎么就想不通呢？

其实，抛开细节来看，这个问题要回答倒也简单：心胸狭隘、草木皆兵的蒋介石，对孙立人的忌惮早就到了骨子里，所以才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而对孙立人来说，跟错了人，站在了人民的对立面，再加上直率的个性，落得这样的结局，也就不奇怪了。

二：孙天平提起的第一件事

孙立人被软禁是从年年中开始的，到年结束时，一共是33年。

与其他国军将领比，孙立人是一个静得下来的人，以至这33年里孙家人是如何度过的，对绝大多数台湾民众来说是个“谜”。

我们现在所得知的消息，基本上是看管他的军官、其儿女等人说出来的。

当时，孙家人被逐出了官邸，安排住进了台中的一处房子里。孙家共有4个孩子，每天孩子们上学，都会朝家对面的房子里看一眼。那间房子里有一张桌子，每天都有人在桌前“看报纸”，孩子们都知道：这是政府派来监视父亲的人。

遇到有人来拜访，哪怕是邮差来送东西，都会被一一盘问。至于电话，就更别说了，每一个电话都是被监听了的。

这样的生活，对沉得住气的孙立人自己来说，似乎没什么影响。他每天一大早起床做运动，有时候还会模仿游泳和挥高尔夫球杆的动作。

为了让4个孩子都能上得起学，孙立人做了一个父亲能做的一切。

他养过鸡、养过金丝雀，但都没怎么赚到钱。后来，他想到了个好办法：种圣诞树。因为早年在美国留过学，孙立人在这方面有优势，每年冬天都能赚上一笔。4个孩子都很懂事，提水桶、浇水，样样都会帮得上忙。

但即便孙立人已经够努力了，孩子们仍有很无助的时候。偶尔有同学打电话来家里，总是被接电话的看守凶回去，久了后就没有小朋友再跟孙家儿女玩了。

孩子们的母亲，每每看到这些总是心疼不已，她不明白：明明是为他们那个“党国”立过功的人，到老怎会如此落魄？

对于这些，孙立人倒是看得很开。他在意的是另一些事，比如坚决不允许女儿嫁给美国人。

几个孩子大学毕业后，有的跑到美国去留学或工作。有一天，小女儿告诉他：我谈了个南美的男朋友。对孩子一向温和的孙立人怒了，因为他早就立下过家规：不能加入美国籍，不能嫁（娶）美国人。

孩子们明白父亲的想法，无论男女，他们都牢记一条：孙家儿女，永远不改国籍。

年，孙天平在电视上提起的第一件事，就与他们全家在台湾的生活有关。他是这样说的：

从小，每到过年，我父亲都特别安静。他换上长袍，站在大门口，去接“老祖宗”。

因为父亲“特别安静”，孩子们自然不太敢吭声，他们都知道：父亲挂念海峡对岸爷爷、奶奶的坟墓。

孙立人的父亲和继母在30年代就已经病逝，生母走得更早。父病病逝时，他曾从重庆千里迢迢赶回家中。但自从去台湾后，他根本不清楚父母的墓是否还安好。

年，蒋经国病逝后，孙立人才勉强恢复自由。此后，他一直设法与大陆方面联系，希望打听到父母墓地的情况。终于在年，因为旧部回大陆探亲，他才得知父母的墓地被大陆保护得很好。对此，他很是感激。

三：孙天平提起的第二件事

年，孙天平在电视上公开的第二件事，是关于父亲的身后事，他直言：

在台湾，父亲现在还没有安葬入土，他的棺椁还是个“厝”，就是在地上有个混凝土的盒子，把他的棺给围起来、封住。

人死了，棺木却不入土，为何会这样？因为晚年时，孙立人曾当着儿女的面，许下过两个心愿：

其一，回安徽老家祭拜父母。其二，希望自己死后能归葬于广州，与昔日的部下们葬在一起。

遗憾的是，这两个愿望目前都没能实现。第一个愿望，是由儿子替他完成的；第二个愿望不完成，棺木永不入土。

事实上，孙立人的爱兵如子，是出了名的。

年远征期间，有一次，孙立人率部掩护友军撤退。路过一座桥时，他刚率警卫过桥，英国人就下令：炸桥。

孙立人这才知道，原来英国人怕日本人追过来，准备牺牲掉他那一支没过桥的连。孙立人气极了，指着英国人痛骂。

英国人不听，他就跑到桥中央，直直地站在那里，等着部下都追上来过桥。英国人懵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哪支部队的长官，会如此以自身护兵。怕引起两军纷争的他们，只好作罢。

撤出途中，为了护下将士们的性命，孙立人宁可抗命，也要往西。当时缅甸的气温高达40度，山里瘴气横行，战士们有患霍乱的、患痢疾的。孙立人懂科学，下了严令：饮水必须煮开，宁可饿死、渴水，绝对不准喝山中生水。

当时很多战士不理解他这一作法，直到得知其他队伍的伤亡情况时，他们才不得不服气。

目前关于远征军回撤路上的死亡情况有多组数据，但军史专家们基本都认同这一说法：归国路上的死亡人数，远大于战场上牺牲的人数。

但孙立人部因为撤去了印度，再加上一路上有相对科学的管理，到达目的地时基本建制完整。对此，老部下一直心存感激。孙立人病逝后，曾有老兵回忆起他们到达印度后的场景时，这样说：

将军经常半夜前往营地，在这个疟疾横行的地方，查看战士们的蚊帐是否掩好。发现胳膊露在外面的，他都轻轻推回……

重获自由后，孙立人从不敢忘记当年牺牲在各地的老部下。

他身边曾有一个叫齐学启的师长，因照顾伤员被俘，年在缅甸牺牲。回国后，孙立人动用了所有国际军界的关系，并亲自电请英国人派专机：把齐学启的遗骸空运回湘。

软禁台湾期间，他心心念念的就是齐学启的墓无人管理。年重获自由后，他马上派人来大陆寻找。找到后，他又在中国台湾筹集了多美金，委托湖南当地政府再次翻修旧墓。

年，得知齐学启仍有家人存世，90岁的孙立人马上给他们写信，上写：

令尊与立人情同手足，不幸为国捐躯，虽已名垂青史，而在生交谊四十余年，未曾暂去于心。

对于其他牺牲在缅甸的老部下，孙立人曾多次交代故友：请多买一些冥币，焚化给在异乡的魂魄。对此，他是这样解释的：

我并不迷信，只是我不知该如何表达，对战死在异国荒山密林的忠魂的哀思。

是的，几十年前就知道不能让战士们喝生水的他，怎么可能会如此迷信？他，只不过一直放不下而已。想跟部下葬在一起，是他最后的心愿。

尾声：孙立人将军，虽曾与反动派为伍，站在了人民的对立面，但他的抗日功绩大陆百姓并不会忘记。如今，他父母的墓被保护得很好，其副师长齐学启被当地老百姓奉为抗日将领。他在安徽的故居，也被修缮得很好，并在年7月，成为了安徽省第六批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年，孙天平在电视上，谈起的关于父亲的这两件事，都说明一个问题：在大陆，孙立人有太多放不下的人和事。相信，不止是嘉宾钱文忠先生希望孙将军能早日葬回祖国大陆，万千国人也是一样。唯愿祖国统一大业能早日达成，到那时，我们一起迎将军回归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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