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不打眼的年份，但对某些人来说却足以改变其一生。

那年，一位豪门公子满脸不屑地揶揄：如果你不弄得走投无路，带着4个孩子跳黄浦江的话，我手板心里煎鱼给你吃……

被看轻了的少妇头都没回便扬长而去，临了丢了句——

即使你磕个响头，我也不回去受辱。

1年后，不知有意，还是命运“作弄”，这名少妇偏偏开了家跟“食物”有关的餐饮店，不但高朋满座，连带上海滩的大佬们也慕名而来。

相传，杜月笙还因等位太久而闹了脾气。

这位把自己过成豪门的老板娘便是锦江饭店创始人——董竹君。

在今天这个人人都想嫁豪门走捷径的日子里，我想聊聊她的故事。

1

童年于董竹君是一个字：饿。

全家常年食素，但即便是青菜和烂萝卜，也是下了市的残次品。董家上下窝在臭水沟旁的泥土房里，即便父亲下死力拉黄包车，母亲全年无休给人帮佣，日子也依旧捉襟见肘。

可怜那董竹君的小弟弟，因没钱买药，是活活在自己怀里病死的。

年幼的董竹君问母亲：爸爸说时代变了，为什么别人跟着富起来了，我们家还这么穷？

母亲说：那是命！

话虽这么说，但没人会心甘情愿地认命，认特悲苦的命。于是父母一商量，决定送董竹君上私塾，以求日后能找份体面的工作。

董竹君很聪慧，老师教的一学就会，加之外貌秀丽，颇有天才美少女的风范。可惜只读了4年便辍学在家——

父亲病倒了，积劳成疾所致。

为凑医药费，家里债台高筑，亲戚们也都躲得远远的，生怕引火烧身。这董家啊算是败了，别说烂菜叶，连清水粥都快喝大不起了。

这种无力感像什么呢？

就似一片满目疮痍的落叶，欲想乘风而起，却一次次地被狠狠拍落。

万般无奈之下，董竹君被送去学唱京戏，并于1年后抵押给青楼成了一名清倌人——

3年为限，卖艺不卖身。

被轿子抬进青楼那天，董竹君13岁。

凭借出众的外貌和婉转的歌喉，董竹君很快成了堂里的头牌，客人们都愿意听她唱戏，打赏颇丰。但董竹君并不快乐，她在自传里写到：

“我每天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感觉生活非常痛苦。大家同样是人，为什么我要为这些老爷们玩乐，忙得团团转？”

姑娘们再红，也不过玩物。

更令董竹君惶恐的是，她可能此生都出不了青楼，老鸨不会轻易放手这棵摇钱树，只待她成年，便逼她接客。

还是一直服侍在侧的孟阿姨点醒了董竹君：想要出去不难，嫁人便可。

但得挑个良人。

夏之时就是在这个当口“闯”进来的。

他是真正的君子。

身为四川都督却从不欺压良民，与姑娘交谈也很忠正，说话时直视对方的眼睛而非猥琐打量。最最重要的是，夏之时很敬重董竹君，常教她多读书，不要妄自菲薄。

才子佳人很快坠入爱河，夏之时还向董竹君承诺：此生你是唯一的大太太。

赎身时，董竹君拒绝了夏之时的好意，她执意自己脱身，不想以后夏之时用「你是我拿钱买来的！」羞辱自己。

于是在一个夜晚，董竹君设计灌醉看守，素衣素服逃到了夏之时身边，她没留丁点卖唱时得来的金银首饰，只求清白如月。

有情人终成眷属，概莫如是。

2

婚后，董竹君随丈夫去到日本进修，享受难得的宁静。

期间，不但大女儿国琼哇哇坠地，董竹君自己也得来了重拾课本的机会，在丈夫的支持下，董竹君念完了东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理科全部课程。

在封建的民国年代，是难能可贵的女大学生。

此后不久，夏之时因公务重返四川，董竹君也携女儿相继来到夏的老家：四川合江。

受夏之时都督身份的庇荫，夏家在当地是有名的高门大户，但也因此门第观念极重。

初见夏母，老太太就来了个下马威：

她（董竹君）出身青楼，有伤门风，怎么能做大户人家的太太，你（夏之时）赶紧找个太太，她只能做姨太太。

好在，夏之时没点头。不但不答应，还处处维护董竹君的体面，逢人便夸自己太太贤惠。

董竹君呢也识大体。

为堵悠悠之口，家务活揽着干：总管记账、烧菜、缝纫、绣花……经常忙到深夜才得以休息，她只想展现一个姿态——

她，董竹君，担得起这个家！

然而就在董竹君奋力开展新生活时，夏之时却日渐腐败消沉。

起因自然是仕途。

在政治斗争中，夏之时因站错队而被革去军权。赋闲在家的大男人，终日无所事事，还因狐朋狗友而染上抽大烟、赌博的恶习。经常满满的钱袋子出去，两手空空的回来。

连带董竹君也成了他的出气筒。

洗衣服，有一丝不干净就骂；衣服有一丝褶皱也骂；饭菜不合胃口还要骂。最夸张的一次是帮夏之时剪脚趾，董竹君不小心剪破了皮，便被一脚蹬到地上。

这哪是太太呀，分明连使唤丫头都不如。

但最令董竹君心寒的，还是夏之时对女儿们的态度。

这位满口进步思想的男青年却极度重男轻女，可怜董竹君一连四胎都是女孩，很是不悦。在他眼里：女孩是死了也不打紧的。

一次，二女儿不慎踩空，直接从二楼滚到门口台阶上，当场昏迷不醒。心急如焚的董竹君日夜贴身照顾，岂料丈夫不但不怜惜，还责怪她不该为这生病的孩子抛开家务。

就这样，爱被耗尽了。

最终，董竹君提出离婚，并在自传中写下「你认为的“爱”，我再也接受不了」的苍凉语句。

离开夏家大院，董竹君分文未取，一如当初她逃离青楼时一样，干干净净。

她，谁都不欠。

3

净身出户后，董竹君最常去的便是典当行。

先是上好的衣料，再是金银首饰，最后连大女儿的大提琴也给当了。其后为了谋生，董竹君远赴菲律宾筹资创办了一间纺织厂，但不巧遇到日军轰炸，顷刻间所有努力化为乌有。加之父母又先后病逝，董竹君彻底撑不住了。

她想到了死。

“一阵心酸，一阵沮丧，自杀之念油然而生。觉得死是无比的快乐，死是人的安息，一死了百事。死吧，我再也无力生活下去了！”

说来讽刺，万念俱灰之下，竟是夏之时的“煎黄鱼论”提了董竹君一口气：绝不能被这个男人看不起！

许是所有霉运都挨完了吧，命运之神总算眷顾了她。

穷困潦倒之际，一位姓李的贵人愿意出资助她重振旗鼓，而这也成了董竹君翻身的第一块筹码。

苦思冥想之后，董竹君决定开川菜馆。

选址定在法租界一处闹中取静的清幽之所，门口以金丝绒作缀，侧墙悬挂西洋油画，正厅则是一盏蓝花水晶吊灯，在红毯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除此之外，菜色也透着精巧。

在大碗雪白的燕窝中放入一粒蜜饯的大红樱桃；在香酥鸭的盘边周围镶上有色蔬菜；有些名贵菜，甚至拼上蔬菜制成的花鸟之类的样式……

菜品、店品、人品皆上成，自然日日爆满，连杜月笙、黄金荣、张啸林来了也得排队，彻底一炮而红！

有趣的是，董竹君还和杜月笙成了生意场上的伙伴，黑白两道不敢得罪。

为这家餐馆，董竹君取名「锦江」，一则源自成都望江楼里女主人公薛涛的故事。相传薛涛也沦落风尘，一生凄苦，无奈时望的那条江便是锦江。

此有挽怀同情之念，更有续其壮志之意——

女子也能和男人一样打拼事业！

锦江创业成功后，董竹君还先后将子女送出国，个个培养成才。三女儿更继承了母亲创业的基因，回国后创建了著名的八一电影制片厂。

真真的家门荣耀。

结语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董竹君是个不走寻常路的狠人。

豪门阔太不当，金银珠宝不要，连你争我夺的安家费也弃如敝履，在人人劝她做金丝雀的年岁，偏以孤注一掷的神勇与命运硬刚。

看不起我，就离；吃不饱饭，就捱；没钱花，就挣；赔得血本无归，就想办法东山再起。最终，在废墟里，董竹君用一砖一瓦构筑起了自己的帝国。

鲁迅说，造化常为庸人设计。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传奇人物亦是肉身凡胎，会痛、会哭、会累，会悲，但就是那一丝绵延强韧的意志支撑她们走过荆棘，镀上金身。

世上哪有什么逆天改命，无非苦熬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