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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丝绕
千山月:寸寸相思寸寸灰
六岁那年,我在边疆遇见了瘦骨嶙峋的肆渊。
少年弓着身子,脚和手支撑在地面上,仿佛是不会走路一般,慢慢地向后挪动。
他的手臂上,大腿上,脸上有多处伤口,汩汩地冒血。
他的身后是大片狼的尸体,乌鸦在枯树上唱着死亡的悲歌,大摇大摆地飞向尸堆啄食着狼的眼睛。
那时我还不知道,他就是狼养大的。
北风吹,黄沙卷。
我轻一抬头就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少年的眼睛。
1.
明明他整张小脸已经被黄土和血液涂满,可那双眼睛真亮啊。
他学着狼的样子向我们嘶吼着,看起来已经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准备。
当时我不知怎么想的,对旁边的父皇说:「父皇,放了他吧。」
自此,我收养了他,少年一开始并不接受我的施舍,甚至多次咬伤了我的手臂,可是我还是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谅他。
后来,司命对父亲说:「此人命犯孤星,恐怕对公主不利,但他对吾国分外和谐,日后可有大用。」
于是,父皇便把他收为皇子,要我带他读书习字。慢慢地,我也便习惯了他的陪伴,他也逐渐地接受了我。
可是,皇子那么多,父皇又怎么会只注意到他一个人呢。
「皇姐,父皇为什么不常来看我?」
我顿了顿正在写字的毛笔,一时语噎,只得对他说:「父皇忙于朝政,不常来是正常的。」
不知他是否明白我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只见他望着窗外的蝴蝶,不知在想些什么。
2.
我九岁那年,大姐出嫁了,对方是祁国的国君。
我不明白,大姐明明中意大将军府的林轼,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为什么要嫁给一个年过半百的皇帝?
为了探寻答案,在她出嫁的前一晚,我悄悄潜入了她的闺房。
「阿姐,林轼不好吗?」
「阿稚,为什么这么说?」
「那为什么不和林轼在一起,偏偏要和那个老国君在一起?」我直截了当地说。
大姐放下正在描眉的螺子黛,转头对我说:「阿稚,我美吗?」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阿姐自然是极美的。」
她看向镜中的自己,抚摸着那张十分妩媚的脸庞,「是呀,这么美的脸,可是却不能被自己喜欢的人抚摸。」
「阿稚,儿女情长在国家利益面前什么都不是,哪怕是伟大的爱情。」
我从她的眼里看到了浓浓的悲哀,我不禁摇着头后退,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无法理解,「我才不会活成你这个样子!」
第二天,我陪在母后身边,见她哭着感谢母后的养育之恩。
是了,她本不是母后亲生,而是父皇登基之前的妾室所生,后来那位妾室重病,请求母后收养她,大姐这才侥幸有了庇佑,否则,在这深宫中活下来难如登天。
母后也哭着叮嘱她好好生活,宛若一对亲母女。
她离开时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我希望妹妹永远安好。」
随后,我便只能看到远远的喜轿,喜轿里是一个无可奈何的人,是我曾最敬重的大姐。
可是,她的爱情永远留在了这深宫里。
不知为何,我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画过一道轻痕。
一方手帕十分温柔地擦干了我的泪水,我抬头,是肆渊。
「皇姐,别哭。」
他笨拙地擦着我的脸,眼里还有我读不懂的情绪。可是当时的我不用读懂,也不想读懂,我说:「不会再这样了。」
我转身要走,看到林轼就在离我不远处,他呆愣地望着阿姐远去的地方,我经过他,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的手臂。
「懦弱的东西。」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他的眼睛瞬间睁大,转头看我,却只对上了肆渊冷冽的眼神。
大姐出嫁那天是在春天,天气还微凉,即使是喜庆的红色也没能留住眷恋的春风。
3.
我无法理解父皇为什么要让肆渊陪着我,但白送上门的保镖肯定要。我训练他,让他为我所用。
他本就是狼孩,自然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这几日,在我的训导下他的武力见长,但他也越来越依赖我,这于我而言既是好处,也是坏处。
没过几天,尚书房就来了一位新人。
「吾名江半枫。」
当真是一位清风朗月般的少年,一件月牙白锦袍,佩一块半月挂坠,神采奕奕又干干净净,在这朝堂中哪还能见到这种出淤泥而不染的人呢?
「阿渊,去查查他的身世。」
「是,皇姐。」
肆渊的效率很高,他说江半枫是大江国的皇子,只不过并不受人待见,此次来做质子也是迫不得已。
我瞬间对他来了兴趣,我打趣道:「这种人是最具有反抗精神的。」
我斜躺在美人榻上,一手支着脑袋,分外舒服。
面前的肆渊似是心事重重,「皇姐很喜欢他?」
我笑着回应他,「喜欢倒大可不必,但是这个人很有趣。」
第二天,我便要求太傅把他安排到我的旁边,少年实在是俊俏,一笑起来连日月都不及其半分容光。
江半枫手上把玩着一枝桃花,对我说:「都说桃花惹人眼,美人不可及。但我却觉得,公主殿下比这桃花更鲜妍貌美,娇娆妩媚。」
我还未说一句,他反而先觉得不妥,「我失礼了,先行告辞。」
他的耳朵红红的,离开时轻轻掩门对我说:「公主殿下,在下多有冒犯,但句句实情,绝无半点虚言。」
我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
「皇姐,要杀了他吗?」肆渊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低声问我。
「不用,我很喜欢他,他很有意思。」
可是肆渊似乎不是很开心,那双平常总是亮着的眼睛,此时也黯淡无光。
我察觉到他的异样,问道:「可是哪里不妥?」
「皇姐,若是有人觊觎我的东西,我该如何?」
他抬起那双似狼一般的眼睛看向我,不知为何,我竟觉得有些压抑。
「在越国,只要你想要的,你都能得到,不择手段。」我这样告诉他。
很难想象,这是从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嘴里说出来的话,但这确实符合我的性格。父皇性情暴烈,母后虽慈爱,但不免偏激孤傲,耳濡目染的我自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个比我小一岁的少年似乎明白了什么,那双深邃的眸子暗了暗,对我说:「我明白了,多谢皇姐。」
可我却不知道,正是因为这句话,才真正地毁了我。
4.
我十五岁那年,就很少遇到肆渊了。虽然他依旧在保护我,但这份保护却不再明目张胆,而是小心谨慎,他就像老人口中常常聊到的山鬼,来去无踪。
但不同的,我和江半枫的关系越来越好,好到我自己都察觉到有那么一些暧昧。
那是中秋夜,双月桥下。
江半枫戴着一副青牙恶魔的面具,支支吾吾却也下定决心般地对我说:「公主殿下,我……我心悦你。」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反而觉得他青涩可爱,我不禁佯装愠怒道:「江半枫,你知道以下犯上是什么罪吗?」
他的嗓音颤着,「我知道……」
「但我愿意为了殿下担上这罪名。」
那一瞬间,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远方而来直直地撞进了我的心,我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与他对视,透过这层面具我似乎看清了他的神色。
我的眼皮微微颤了颤,我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踮起脚隔着面具吻上他的唇,点到为止,只在心湖泛起一丝涟漪。
中秋之夜,少年的爱青涩隐晦,少女的吻扰人心房,白色的锦袍与红色的襦裙交相映衬,在这纷纷扰扰的世界显得尤其惹眼。
我只是看着他,看他摘下面具,面庞微红。他的手轻轻抚摸着我眉心的美人痣,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炽热的爱恋,那时我就知道,我栽了。
我肆稚,大越国的公主,对一个质子动了旁的心思。
5.
此后又过了几天,我们很少再有正面联系,一般都是书信交流,还不太成熟的我们都需要对这段感情冷静冷静。
可令我疑惑的是,我没再见过肆渊。我问过他的随从,他的婢女,他的好友,但统一都是一句「很少见他了」。
我竟有些担心了,他作为皇子,甚至还是个无权无势的皇子,他能去干什么呢?
我与他再见时,是在母后主办的游园会上。
母后一向是喜欢这些轻松自在的活动的。
看着面前或妖冶,或高雅,或活泼的少女。她们嘴里谈论着哪家公子刚及第,哪位王爷刚获封赏,有人害羞,有人大方,当真是一幅美人图。
但我实在觉得她们聒噪,慢慢地便脱离了群体。彩月一路上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摘朵玫瑰,采撷芙蓉,这哪里像婢女,倒像个游园玩乐的小女子。
突然,彩月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的东西,眼睛亮亮的,对我说:「公主殿下,快看!是个秋千!」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这才注意到御花园安放了一个秋千。
看到秋千就不免会想到已经出嫁的大姐,她以前是很喜欢秋千的。
我坐到秋千上,彩月轻轻推我。
我一向是不喜这玩意的,但是大姐很喜欢,我不明白为什么,这是她的秘密,秘密又怎么能公之于众呢。
彩月推在我后背的力量由轻缓而变得越来越重,我皱了皱眉,「彩月,慢点儿,我有点儿害怕。」
彩月没应,我这才感受到了异样,这力气……很明显不是一个瘦小的女孩子该有的。
6.
随着秋千的荡高,失重感模糊了我的思想,我终于大喊道:「啊……啊……」
恐惧感包围了我,导致我没有抓稳秋千的绳子,我紧闭双眼,觉得这次算是完了,但我并没有感受到地面的硬度,一个温暖的怀抱包围着我。
我抖着眼,这才看到抱着我的人——肆渊。
我轻轻出声,但因为害怕,声音还是不免发颤,「肆渊……」
肆渊并没有理我,他一直望着秋千的方向,我这才看向秋千,那里站着推我的始作俑者——林野。
林野是当今大将军第二子,与林轼不同,林轼更偏文人风骨一些,但这个林野却不是个好惹的主。
他十岁主动请缨上战场,十三岁便能够统领一众军兵,十七岁就成了越国的「战神」,其名号叱咤风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是我肆稚也不是什么善茬儿,我从肆渊的怀里挣脱开来,慢条斯理地走近他,他扬起一个自认为很好看的微笑,「小公主,我不是——」。
「啪!」巴掌声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他不敢置信地望向我,似乎无法接受被打的事实。
我甩了甩打红的左手,冷眼看向他,「登徒子。」
随后,便拂袖而去。
彩月也明显是吓了一跳,愣了好几秒才跟上。
而我身后的林野用舌尖舔了舔槽牙,「公主殿下的品行就这样?」
肆渊狼一般的眼狠狠剜着他,「你吓到她了。」
说着便向前走了几步,警告意味满满地说:「下次就不是一巴掌那么简单了。」
说完,他便向着远去的那抹红色身影跑去。
徒留下站在原地的林野独自吐槽,「啧啧,追过去又有什么用,你皇姐终究是你皇姐!小王八蛋,这么不识抬举。」
林野对着肆渊的背影挥了挥拳,哪知下一秒却被脸颊上的红印子疼得龇牙咧嘴,他伸出手摸了摸,「这小公主,几年不见力气见长啊。」
7.
我听到身后向我跑来的脚步声,再熟悉不过。
可是我不想见他,便也不禁加快了脚步。
但女子终究是女子,抵不过少年的追逐,肆渊抢先一步拉住我的手腕,阻拦了我的去路。
我平复下内心的异样,转而用一双平静的眸子望向他。
肆渊扯了扯嘴角,说:「皇姐……」
我没有理他,转了转被他拉住的手腕,企图挣脱他的束缚。
可是他像是不懂我的意思一般,继续说:「皇姐……」
「皇姐……」
……
我终于还是先妥协,「肆渊,先放开我。」
肆渊这才收回紧握我手腕的大手,可我却没有看到他收回手后细细地摩挲,以及眼里浓浓的暗色。
我并没有询问他这段时间去了哪里,去干了什么,只要看到他安好我便心安了。
此后几个星期,肆渊依旧是神出鬼没的,但我已经不在乎了,因为江半枫要走了。
在他上轿前我不自觉地问道:「可收拾好了这次的行装?银两可带够了?要不再多放些你喜欢的糕点,我特意让小厨房——」
我还没说完,江半枫就打断了我的话,「好了,都带够了,不用担心我,我肯定会没事的。」
他摸了摸我头上的流苏头饰,说:「阿稚戴流苏是最好看的。」
我有些失神,似乎好久都没有人这么夸过我了。
他继续说:「越国二公主肤若凝脂,倾国倾城,我自知受公主抬爱是我之荣幸,但我一愿公主除我之外永绝情爱,二愿公主于我不在之时身体安好。」
「等我归国后,立马向父皇求旨下诏,娶你为妻。」
我有些惊讶地望向他,「你说的可是真的?」
他摸了摸我眉心的美人痣,「我于公主,决不食言。」
我点了点头,对他说:「我等你回来。」
看着辇轿越来越远,我疲惫地打了个哈欠。
江半枫,我希望你能守约。
8.
江半枫走后,我似乎愈发无聊了,肆渊不在身边,彩月回乡下探亲,似乎一切都归于平静。
可是一件不平常的事却打破了这一切。
「你说什么?」我的话带着连我自己都没有发觉的颤音,手上的茶杯盖溜出了我的手指掉在红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陛下……恐怕要不行了。」
太医的话就像一颗巨大的石块掉入大海,激起我心中一阵惊涛骇浪。
我捡起一块碎瓷片,尽力稳住我的呼吸,对身旁的婢女说:「来人,随我去养心殿。」
「母后。」我微微俯身,只见我那个平常高高在上的母后,此刻正半跪在床边给我的父皇喂药,她的鬓角不知何时泛了白,无端给苍老添了几分悲伤。
而我的父皇则虚弱地躺在床上,太医一个个跪在父皇面前,我这才相信,父皇真的要不行了。
我不明白,父皇明明之前还是好好的,他明明身子还很硬朗……
母后把我带到门外,轻声低语:「阿稚,让你父皇好好休息休息吧。」
我控制不住地摇头,「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母后捏了捏我的手,「阿稚,去叫皇子们,你父皇有话要对他们说。」
……
皇子一个个都跪在养心殿门外,没有父皇的召见是不允许进去的。
父皇一共有九个皇子,除了太子殿下,剩下的八位皇子都是要封王的。
我没有像他们一样跪下,而是在门外站得板正。无论婢女提醒我多少次,我依旧没有跪下,我知道,养心殿里的那个男人不喜欢我下跪。
大约就这么过了一个时辰,母后才缓缓推开了养心殿的门。
9.
「阿稚,你来。」
我绕过一众皇子走进了养心殿。
绕过幔纱,我看见了我的父皇,他真的瘦了很多,唇边的白色胡子似乎也已经很久没打理了。
母后悄悄离开了,在这养心殿里也只剩下了我们两个。
「父皇……」
榻上的人动了动,慢慢伸出他那只骨瘦如柴的手,我握住他的手,等待他开口。
「阿稚,咳咳……是父皇……对不起你……」
我的手轻轻抚着他的脊背,眼里也不自觉地湿润起来。
「阿稚……一定要……远离……肆渊……」
我的手顿了顿,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明白父皇这样说一定有他的原因。
「好。」
我退出养心殿后,父皇就叫了肆渊,我看着肆渊进去之前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但我只当作没看见。
可是疑惑的种子也自此破土而出,为什么父皇要我远离肆渊?
趁着肆渊不在的空隙,我悄悄叫了暗卫去调查肆渊。
没过几天,父皇驾崩了。
昭告天下时,整个越国都蒙上一层悲痛的色彩。
父皇在位时是个好皇帝,视民如子,体恤百姓,广纳贤才,因此百姓称父皇为「百年一帝」。父皇虽然对待群臣百官十分严厉,但却给了百姓最好的一面。
国丧那天,大姐回来了,她看起来胖了,更好看了,她还有了自己的儿女,孩子们眉眼之处像极了大姐。
她回来的那几天并没有遇到林轼,这不禁让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我常常心绪复杂地看着她的两个孩子,这是大姐的孩子,是大姐的希望,也是大姐的桎梏,她已经失去自由了……
我也总能看到肆渊望着父皇的棺椁,一望就是好几个时辰,大抵他也在伤心吧。
国丧结束之后,我看着大姐坐上辇轿出了宫,一如当年她出嫁的场景。
不知我哪里来的勇气,我向她大喊道:「大姐,你一定要幸福啊!」
大姐没有回应我,可我知道,她听得很清楚。
春风和煦却吹不来暗夜的蔷薇花开,也吹不出被爱之人的清醒。
「公主殿下,这就是有关肆渊的全部信息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我悄悄把窗户和木门一一合好,把房间里的蜡烛全都熄灭,只留下桌上一盏微弱的灯火。
借着平稳的火苗,我打开了书信,可是呈现出的每一条内容都让我胆战心惊,我的手不知何时开始颤抖,直到我读完,都无法平复自己的呼吸。
「肆渊……」我颤着嗓音低吟着他的名字。
「我该拿你怎么办啊?」
10.
第二天,母后要我去她的房间,她递给我一幅卷轴,是父皇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吾女肆稚,孝悌忠信,于朕照顾有加,朕赐其与邻国大江国皇子江半枫结为连理,于新皇登基大典之时出嫁,不可误期。」
我一脸震惊地看向母后,「这是……」
「阿稚,这是你父皇的意思。」
看着母后慈爱的面庞,我总算露出了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
这道圣旨已经送往了大江国,而母后也开始为太子哥哥的登基和我的大婚做准备。
「似乎很久都没见过肆渊了,这个九弟当真稀奇古怪。」太子哥哥如是说。
我挑选珍珠的手顿了顿,一抹阴翳闪过我的眼睛,「是啊,希望他不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太子哥哥以为我在开玩笑,微微耸了耸肩,「但愿咯。」
随着时间的推进,我内心的不安越来越严重。
我还是将这份情报秘密交给了太子哥哥。
三天后。
侍女为我穿好大红嫁衣,将胭脂一点,我的发髻在她们灵活的双手下变得十分贵气。
太子哥哥和母后在朝堂前目送我离去。太子哥哥的皇袍好看极了,我说:「陛下必定会比先皇更耀眼。」
母后拉住我的手,早已哭成了一个泪人。
「无论如何,一定要保全自己。」
母后强势,说这句话的时候都带着几分命令的口吻。
但我却笑着回她,「好,女儿明白。」
大概啊……以后就再也听不到母后的声音了。
我踏上辇轿,红布盖头彻底遮住了我的视野,我的不安也终于慢慢落了下来。是了,肆渊他又怎么敢那么做呢……
我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香味,香得我有些晕。
我听到轿子外面的打斗声,忽然间反应过来。
可是已经晚了,身体越来越软,我无力地倒向一边,最终失去了意识。
11.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一阵混沌中醒来,身体还是很软,但比刚开始要好一些了。
我慢慢支撑起身子,没有聚焦的视线也越来越集中,我这才看清了我所处的环境。
「养心殿!」
我的眸子瞬间瞪大,不可置信地下床,但却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我看着身上的衣物,依旧是我出嫁时的嫁衣,我又抬头看了看这四周,这是养心殿,但又不是养心殿,其装潢较父皇的养心殿更华美一些。
这时,我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和一道熟悉的声音,「退下。」
这不是太子哥哥的声音!
我挣扎着起身,却只是徒劳。
门「吱呀——」一声打开。
「呦,醒了?」
我看向他,对上那双狼一般的眼睛,是肆渊!
我率先移开了目光,恰到好处地掩饰眼底对他的厌恶。
我平淡地开口,嗓音还有些沙哑,「肆渊,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肆渊并没有回答我,而是慢慢走近我,直到在我面前停下。
他挑起我的下巴,我被迫与他对视,他的身上还带着一股莫名的血腥味,我下意识皱了皱眉。
肆渊低沉的声音响起,「皇姐,很喜欢江半枫?」
我道:「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他的神色一点点黯淡下去,我知道,他生气了。
但我偏要说给他听。
「皇姐当真深情。」
他顿了顿,「那便杀了他吧。」
我睁大眼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自如地摸了摸我额头的美人痣,「朕当然知道,朕是皇帝,朕想要什么就可以拥有什么,不择手段,这可是皇姐告诉朕的。」
我尽量平复着自己的呼吸,问他,「太子哥哥呢……」
「太子?」他似乎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漫不经心地说:「死了。」
我的心像被狠狠地射中,血迹斑斑,我颤抖着嘴唇,又问他,「母后呢?」
「也死了。」
「你疯了!」
我几乎破音地向他怒吼,挣扎着要站起来。
而他却兴致勃勃地看着我的失控,然后把我打横抱起,放在床上。
12.
他对着我的耳朵,温柔地说:「皇姐别气,一会儿与朕的大婚可还要花费很多精力。」
我气得身体都在发抖,摇着头远离他,「你违抗先帝圣旨,你杀我父皇、母后和哥哥,你还要我和你大婚,你怎么敢!」
肆渊似乎并不在意我的话,而是慢条斯理地把我拉回来。
「皇姐乖,既然皇姐都知道了,那朕便不再解释。」
是的,我都知道。
肆渊在父皇每日的餐食里下药,这药不会立马发作,而会随着时间的积累慢慢显现症状,所以父皇的身体才会每况愈下。
父皇走后,只余下太子哥哥掌政,他基础过薄,什么都不太熟悉,肆渊这时再撺掇大将军府进攻,夺下皇位,一跃成君。
可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是我?」
肆渊的手穿过我的秀发,钩着发丝悄悄转着圈,他用十分慵懒的语气说:「皇姐,你救了我,还记得吗?」
「要怪,就怪皇姐一开始要留下我吧。」
我摇着头要推开他,他却率先起身,略微提高嗓音对门外的侍女说:「来人,替公主更衣。」
随后,一众宫女涌进养心殿,没有一张我熟悉的脸。
我终于感受到了浓浓的绝望,眼泪不甘心地落下。
是呀,大越国二公主,多么骄傲的天潢贵胄,如今却被迫委身给自己的弟弟,一个野种!
这泪就像一连串的珍珠,晶莹剔透,而又肆意洒落。
见我这副样子,没有宫女敢接近我。
而肆渊却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皮,不经意地打了个哈欠,说:「让她哭,哭累了,拖下去大婚。」
「肆渊,你疯了!我是你皇姐!」
我终于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下一秒就向他扇了一巴掌。
「啪!」
这一下没有控制好力道,肆渊的右脸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红印。
他顶了顶腮帮,什么都没说,只是那双狼一般的眼睛始终狠狠地望着我。
我下意识迎上他的目光,我才不相信他会想要收拾我,即使收拾了又怎么样呢?我一个公主对他没有任何帮助。
13.
我麻木地被这些宫女打扮着,她们时不时惊叹于我的美貌,而我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肆渊已经走了,但是这场婚礼避无可避。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世间的一切就像被按下了死亡键,无声无息,扼杀新生。
我分外平静地上了喜轿,绣着凤凰的轿幔一晃一晃,微凉的风抚摸着我的侧脸,留下一阵哀伤。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养心殿离着朝堂这么远。
轿幔的流苏不再跳动,侍女拨开帘幕,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向我伸来,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重重地牵住他的手。
肆渊看起来很开心,那张平常不露神色的面庞都浮起了几分笑意。
迎着群臣百官的目光,他拉着我登上这九五之尊的位置。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是何其壮观的一幕,即便后来过了很多年,我再次回忆都会深感震撼,可是当时的我太过弱小无助,以至于根本就没有深深地去体会……
是夜,烛光轻曳,映着少女略深沉的侧脸。
门被缓缓推开,来的人一袭皇袍,九龙夺珠的图案在烛火的映射下分外庄严,而那人的眼在夜色中也显得过于阴沉。
这一点都不像原来的肆渊。
他慢慢走近我,轻挑起我的下巴,俯下身对我说:「朕蓄谋了那么长时间,总算得到了朕想要的一切。」
他慵懒地问,「阿稚不为朕高兴吗?」
我愠怒地对上他的目光,「肆渊,你是乱臣贼子,你凭什么觉得本宫会为你高兴!」
他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掐着我下巴的手越收越紧,我不安地摇了摇头,想要逃脱他的束缚。
而他却把我挣扎的小脑袋固定住,暴烈的吻倾泻而下,我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挣扎更激发了他的征服欲。
他逐渐不满足于浅尝辄止的吻,架在我腰上的手逐渐不安分起来,进攻的唇齿也逐渐向下。
我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推开了他。
跑!
这是我唯一的想法。
14.
可是我的手还没有碰到门,手腕就被一股大力抓住,由于拉扯我不由得向后倒去。
借着力,我被他压在床榻上,他的嗓音沙哑,「还真是不听话啊。」
「肆渊,你放开我……唔……」我惶恐地挣扎!
我实在是有些承受不住,软着身子求他,「肆渊,放过我吧。」
可他实在恶劣,甚至吻着我的睫毛状似委屈地说:「阿稚和江半枫会这么做吗?」
他的手一路向下,我知道他想做什么,可我真的害怕了。
我拔出插在发髻上的凤钗,对准了他的喉咙,「肆渊,放了我。」
他舔了舔自己的唇角,眼睛里还有我看不懂的浓浓的欲望,可一如当初我不愿看清他一样,我不愿深究那神色里的蕴意和映着我倒影的眼神。
「阿稚想杀了我吗?」
「当然。」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事实上,每次与他接触都让我觉得恶心。
他微微点了点头,说:「那阿稚就杀了我吧。」
我不可思议地看向他,眼里闪过一瞬疑惑。
凤钗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鲜血如一颗颗朝露,顺着他的脖颈缓缓流下。
他似是感受不到痛一般,一声不吭,只是那双眼睛实在疯狂,让我心下不禁颤栗。
我握着凤钗的手慢慢收紧,但我却再也下不去手。
是了,这双手从没有被鲜血浸染,我不愿也不能被这仇恨蒙蔽。
我收回金钗,闭眼不再看他,「你走吧。」
我真的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他略有些迟疑地唤我,「阿稚……」
我没有回答他。
我听到门开合的声音,这才敢睁开眼睛,窗外的夜晚寂寥而又宁静,夜空朦胧清冽。
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望着远方,我轻轻开口,「江半枫,快来救我。」
15.
此后过了几天,肆渊会天天来与我共餐,虽然我明确说过不需要他来,但他还是日日如此。
我还发现了一件特别的事。
那是午后,天气不是很冷。
宫女扶着我的手,漫步在御花园里。
御花园的秋千还在,我一如当初坐在秋千上,怀里抱着一只白猫,但这次我没有让宫女推我。
「臣参见皇后娘娘。」
我慵懒地抬头,却十分惊异,是林野。
我没有让他免礼,我是恨他的。
是了,他和肆渊一起谋划了这场宫变。
我的眼皮轻颤,这段时间试图模糊的记忆又一次清晰,我恨不得立马杀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自己都感觉乏了,我轻声对旁边的宫女说:「走吧。」
可还没等我离开秋千,林野已经起身抓住我的手腕,「小公主……皇后娘娘……臣有事与您商榷。」
我试图挣开他的手,但只是徒劳,我并不想和他商量什么,他是背叛者,「本宫与你没什么好商量的。」
「这件事,事关你我,难道皇后娘娘还不想了解吗?」
我这才认真地对上他的眸子,隐忍、坚定,我放弃了挣扎,对宫女说:「你先下去吧。」
待到万籁俱静,他才慢慢松开紧握着我的手。
我率先开口,「什么事?」
「此次叛变,我的确没有考虑清楚,杀害太子与帝后并不是我的本意……」
「所以呢?不是你的本意你也参与了不是吗。」
我直视他的眼睛,而林野却慌乱地避开了我的目光。
「小公主,你说得对,可是一开始我真的只是想要帮肆渊夺下皇位而已。」
我耷拉着眼皮,百无聊赖地抚摸着怀里的猫儿,「为什么要帮肆渊?」
他愣了愣,「肆渊比太子更合适。」
「林野,别说谎,我比你更了解肆渊。」
我顿了顿,又问,「给我父皇下药一开始你也有参与吧,恐怕从肆渊开始不常出现的那段时间,你们就已经开始密谋了。」
「可是为什么,太子哥哥和母后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林野张了张口,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16.
「林野,我对你很失望。」
我再一次对上他的眼睛,可这一次,他是那么脆弱、不堪。
林野伸手遮住我的眼睛,略带颤音地说:「小公主,别这么看我,求你……」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我却觉得他似乎不太一样了。
太阳逐渐偏离天心,撞向遥远的西天,震碎一片浓浓的希望,徒留一整张金色黄昏。
林野的手怜惜地抚摸着我的美人痣,我不喜欢他的触碰,躲着他的妄想。
「小公主,去问问肆渊吧,很多事,他会明明白白地告诉你。」
我漫步在回宫的路上,我一向是不愿对自己的事多加追究的,可这次我必须要一个解释。
肆渊已经下了朝,看到我走进宫,立马迎了上来,「怎么出去这么久?」
我避开他的触碰,回应道:「去见了个人。」
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看起来并不满意我的回答。
又问:「谁?」
我叹了口气,「肆渊,你明明什么都知道。」
是了,我周边的人都是他安排的,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直接越过他靠在椅背上,终究是无奈,「肆渊,为什么?」
肆渊靠近我,轻轻把玩着我的手,「阿稚想知道什么?」
「所有。你的手段,你的目的。」
「阿稚,我的意图很简单,我想要得到阿稚。」
「那为什么还要伤害我的亲人?」
肆渊慵懒地把玩着我的头发,把头架在我的肩膀上,「因为父皇想要把皇姐许配给江半枫,一个庶子,庶子怎么能配得上阿稚呢。所以我在父皇的饮食里下药,我以为只要这样,父皇就不会下旨将阿稚许配给江半枫。但我错了,父皇还留下了一道秘密遗诏。」
讽刺,多么讽刺,一个连庶子都不是的人,还在嘲讽另一个皇家血脉。
17.
是夜。
我看着窗外无边的夜色,一时之间竟有些怅然若失。
是了,这是我第几次觉得不甘了呢。
「花影。」
一名黑衣女子转瞬出现在我的面前。
「公主殿下。」
花影清冷的声音在夜里显得尤其冰冷。
花影,只效忠于我的暗卫。
我拿出一封很久之前就写好的信。
「这封信务必转交给江半枫。」我顿了顿,「还有,那个计划可以实施了。」
「是。」
房里又一次恢复了宁静。
桌上放着一只被金笼囚禁的金丝雀,时不时发出一声清亮的叫声。
不知为何,我竟觉得它可怜无比。
我把它带到房外,打开鸟笼还它自由,它翅膀扑棱扑棱地飞远,可没过一会儿却又飞了回来。
我沉默地看着它的动作,「连追求自由的心都没有了吗?」
我亲眼看着它慢慢飞回金笼里,甚至十分体贴地碰了碰我的手。
已经是秋天了,天气渐凉,可是我狠心地把金笼和金丝雀抛弃在户外,我偏不信,不信这不算冷的天会把它冻死。
但我错了,金丝雀真的死了。
就静静地躺在笼子里,无声无息。
我的内心没有丝毫波动,只让宫女把它收拾了下去。
看着天边还未完全升起的太阳,我有些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我才不会只做金丝雀。
18.
「皇后娘娘,您觉得多纳几个新人来怎么样?」
说话人是肆渊身边的大太监——王平安。
我装作疑惑的样子询问,「这是皇上的意思?」
王平安的脸色僵了僵,随后说:「这是自然。」
我点了点头,对他说:「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公公帮皇上增添新人。」
王平安本是笑着的脸慢慢地淡下去,「皇后娘娘,难道一点都不奇怪吗?」
我抬了抬眼皮,漫不经心地说:「奇怪什么呢,皇帝招新人,千古以来皆是如此,连天下都是皇帝的,美人自然也是皇帝的。」
我拿起茶杯,浅啜了一口。
「皇后娘娘当真是母仪天下。」
我假装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只叫人请他出去。
几日后,我果然看见王平安带着几个新来的女子进了宫。
但我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只是叫下人缝制了几个软枕,再加上一些金银首饰送进了她们宫里。
毕竟以后都是要妹妹长,妹妹短的,优待她们一些自然是有必要的。
更重要的是,若是她们抓住了肆渊的心,那可就是阿弥陀佛了。
「皇后娘娘,大将军林野求见。」
我拿着玻璃盏的手顿了顿,「请他进来吧。」
林野身着一件月白长袍,配上一块白玉佩,眉眼处张扬得过分,到底是混过疆场的人,眼里的自信与张狂毫不掩饰。
但是我却皱了皱眉——这一身太像江半枫了。
「臣参见皇后娘娘。」
我摆了摆手,「平身吧。」
林野问:「皇后娘娘近来身体可好?」
我不耐烦地答道:「本宫不喜欢听这些客套话,有什么事就快说。」
林野无视我的指责,而是前进一步拿走了我手上的玻璃盏,仔细把玩了一通之后说:「皇后娘娘当真有闲情雅致,皇上都已经纳妾了,还有心思喝茶。」
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又如何,皇上的心思不在我这儿,我难道不应该更开心吗?」
「倒是皇上纳妾的事,你怎么会知道?」
「林野,你真的很可疑。」
19.
林野轻笑了一声,把玻璃盏放回桌上,一只手挑起我的下巴,「皇后娘娘言重了,我只是来确认一下娘娘是否心疼。」
他顿了顿,「毕竟皇上爱娘娘,爱得可是死去活来的。」
我不喜欢他说话的语气,也不喜欢他的靠近,我的周身环绕着他的味道,他实在是失礼了。
我下意识想要挣脱他的束缚,但他的力气比我想象中的大。
「林野,你喜欢我吧。」我突然开口。
很明显,林野也是吃了一惊,他看向我的眼神逐渐深邃。
不知为何,我竟觉得这样的林野很危险。
我挣扎的动作逐渐强烈,可他却上前一步,离我更近,捏着我下巴的手没有丝毫要放下的意思,他俯身,靠近我的耳侧,「小公主,您猜得很正确。」
我慢慢停止了挣扎,抬眼对上他的眸子,「林野,这就是你发兵的原因吗?」
事实上,我不敢确定,毕竟林野看起来不像那种会为一个人付出真心的人。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他说:「小公主很聪明。」
「这就是我要帮助肆渊夺权的原因。」
我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做出何种回应。
呆愣了几秒,我才问他:「什么时候开始的?」
林野低头,在我的肩膀上蹭啊蹭,闷声说:「小公主还记得吗?大公主出嫁那日,你曾指责林轼懦弱。」
「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让我记了很多年。」
「就像先帝说的,这后宫里藏着珍宝,就算是我林野,也不会愿意将这份珍宝暴露在世俗之下。」
我紧皱着眉头,太荒谬了。
「可是你怎么不害怕,肆渊会杀了我?」
「小公主,你的暗卫才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不是吗?」
「你怎么会知道我有暗卫?」
「小公主,关于你的我什么都知道。」
「你真是个变态。」
20.
变态吗?
林野仔细想了想这个词,「小公主,论变态程度,我可比不过肆渊。」
林野的头缓缓从我的颈间抬起,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实在抢眼。
「但谁能想到呢,你居然爱上了江半枫,一个不受宠的皇子。」
林野无奈地笑笑,「早知道日久可以生情,当初就不应该答应去边疆闯一番功业。」
他捏着我下巴的手缓缓松开,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红痕,看起来就像被欺负狠了。
林野咽了咽唾沫,错开了盯着我的目光。
我实在是不知作何反应,只好打发他走了。
林野前脚刚走,肆渊后脚就进了我的寝宫。
彼时我正在喝茶,他见到我还有几分愠怒。
「朕听下人说,林将军来找过阿稚。」
我倒茶的手没停,「林将军的确来过,顾念旧情罢了。」
我作势要喝茶,肆渊却先一步拿走了我手里的茶杯,一杯下肚,可那双阴沉的眸子一瞬都没有离开我。
「顾念旧情?朕倒不知道阿稚和林将军还有一段过往。」
我不愿理他,重新倒茶的动作没停。
他又说:「王公公替朕选妃,皇后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啧,真的生气了,连阿稚都不叫了。
我将茶杯放在桌上,抬头疑惑地问他,「陛下想要本宫说什么呢?」
「应该恭贺陛下又添佳人吗?」
肆渊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下去。
我又开口,「可是陛下似乎并不喜欢这样的说辞,那本宫应该嫉妒吗?可是陛下一定不希望枕边人是个妒妇。」
我不再说话了,有些话点到为止是最好的。
当然,这种点到为止的话本身就是他不喜欢的。
21.
肆渊什么都没说,直接欺身而下,这本就小的卧榻更加逼仄。
他的唇贴在我的下巴上,眼里暗流涌动,「这块红是谁弄的,嗯?」
我这才注意到下巴的这一小块红,除了林野还能是谁。
我不语,他便变本加厉地折磨我,他的唇在我的唇上游移,「不说,嗯?」
我才不相信他不知道。
回答他的依旧是一阵安静。
肆渊不满意我的反应,他在我的嘴边哈气,「皇姐……」
这一声让我心下一颤,实在是魅惑人心。
我轻闭眼皮,对他说:「陛下还不走吗?新妾可等着您呢。」
肆渊恶劣地吻着我的脸颊,「她们哪有阿稚迷人。」
他最终还是被我劝回了养心殿。
「花影。」
「公主殿下。」
她呈上一份书信,转身就又没了踪影。
我打开信件,「阿稚安,一切都已安置完毕,后日早晨请务必离宫,我于城外酒楼静候。江半枫上。」
我将书信规矩叠好,让它在火苗的跳动下逐渐燃烧,最终化为一片灰烬。
一大早,我就命小厨房做好了肆渊爱吃的食物。
毕竟他每天都会来同我用餐的。
他似乎很喜欢我这般贴心的模样,虽然我对他的态度一如当初。
我率先开了口,「明日本宫想出宫,陛下可否同意?」
肆渊吃饭的手顿了顿,「出宫?为何?」
「本宫想去净山寺进一炷平安香。」
肆渊想了想,「朕陪你一同去。」
我答:「不必了,本宫想一个人去,陛下去恐怕也不是为了净心吧。」
肆渊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但当时的我并没有认真地去体味这一眼,是什么时候我们的相处模式已经陌生了呢?
肆渊还是同意了。
22.
因着计划,我开始收拾明日离别时的衣物,可不知为何,我的心里很不安,一如当初我被肆渊抓回来大婚时的感觉。这一切都像一场阴谋。
第二天一早,我披上一件狐皮披风,肆渊为我送行。
他把一个绣着「平安」二字的锦囊挂在我的外衣上。
「路上不要耽搁,早去早回。」
我没有回答他,毕竟这是一场没有重逢的离别。
这一路都分外畅通,我顺利地到达城外酒楼,看到了这个我日思夜想的人。
我唤他,「江半枫。」
他笑着看我,「阿稚。」
我与他面对而坐,直到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女子,小女子生了一张十分清纯可人的脸,她微微俯身,「公主殿下安。」
我说:「免礼。」
她是江半枫心爱的女子——柳月。
至于他们两个的关系,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是了,肆渊最初帮我调查江半枫时,就提到过她。
我和江半枫在一起也纯属计划所需,他是父皇当时特意从大江国召来保护我安危的,后来为了蒙骗肆渊,我们演了一场相爱的戏码。
肆渊上钩了。
可是我们谁都没有想到肆渊会毒害我的父亲,乃至后来称帝还杀了其余八位皇子和母后。
「可都准备好了?」我问。
柳月笑了笑,「公主放心,一切都准备好了。」
我轻轻点头。
江半枫问,「公主殿下想对叛贼施行什么样的惩罚呢?」
我微微沉吟,「杀无赦。」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我在酒楼好好地睡了一觉,而皇宫早已被鲜血染就。
等我醒之后,柳月告诉我,肆渊已被斩首,大将军府被血洗无一活口,除了林轼。
我伸了个懒腰,表示知道了。
我回到皇宫,登上这九五之尊的位置,我才终于松了口气——一切都结束了。
23.
登上这女帝之位,日常也便繁忙起来。
「陛下,司命求见。」
「让他进来吧。」
胡子斑白的老者微微俯身,「参见陛下。」
我说:「免礼。」
我一只手拄着脑袋,问他:「不知司命有什么要向朕禀报的?」
「老朽在之前算过陛下的命数,吉兆。也算过肆渊的命数,大凶。所以后来肆渊夺下皇位一事老朽并不觉稀奇,唯一让老朽感到稀奇的是陛下成功翻盘,重登九五之尊一事。」
我不适地皱了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陛下难道不觉得奇怪吗?您离宫之日那么顺畅,难道当真只是运气吗?」
司命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什么事都不可能绝对顺利,凶兆曾无数次侵扰陛下,而陛下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逃离虎口。」
「陛下,您是天之骄女,是大越国的宝物,但假若没有肆渊,您的路才会更崎岖。」
我讥讽地笑了笑,「司命当真是就事论事吗?肆渊杀朕亲人,屠前朝大臣,难道朕就应该坐视不管?」
我打了打哈欠,拿起旁边的茶杯小啜一口,「司命年岁已高,恐是忘了陈年往事,既然如此,就不必再留在宫中了,明日便启程还乡罢。」
说完,我便离开了养心殿。
已经是深秋了。
我坐在御花园的秋千上,一时竟有些怅然。
秋风携一把凛冽的匕首刺向我的身体,引起一阵颤栗。
我悄悄缩了缩身子,视线不禁下移,肆渊之前送给我的锦囊撞进我的眼里。
我把它从外衣上取下,拿出里面的内容——一张小字条。
「皇姐安好,我知皇姐与江半枫的谋划,但我心悦皇姐,若我助皇姐登上这帝位,皇姐可否爱我?」
我的眼睛瞪大,这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
一阵强风吹过,四下树木因摩擦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把小字条撕碎,然后又借着这风把它们吹到不知何方。
我不禁发出一声轻笑。
傻,真是太傻了。
我从秋千上下来,宫女也随后扶起我的手。
我有些迷茫,要去哪呢?
没有至亲,没有爱人,是了,我能去哪呢?
我抬头,看着天边的大雁渐渐在我的视野中消失。
我低头,便只剩下这萧索的深宫。
「请陛下安。」
看着这个堂而皇之出现在我面前的人——林轼。
「免礼吧。」
我没有为他停留,直直越过了他。
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在这宫里做金丝雀,我偏要他经历这磨难与难耐。
我是最善用这个方法的。
既然如此,就和我一样都失去自由吧。